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他的世界与她的光 > 第一章

十七岁的夏末,空气里还残留着暑气的黏腻,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林穗困在城南最破败的那片出租屋区。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将她单薄的影子拉得老长,又骤然缩短,像个无法挣脱的怪圈。
她攥着那皱巴巴的、足以改变她命运的一沓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后,是继父喝得酩酊大醉后,砸得稀烂的家门,以及母亲蜷缩在角落,不敢出声的呜咽。她不能再回去了,再回去,不是被打死,就是被继父那些不怀好意的酒友拖进更深的泥沼。
朋友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两个字——老陈。朋友说,老陈是道上混的,手里有点门路,能解决她的麻烦,代价是……把自己卖给他两年。
林穗不知道卖具体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像个提线木偶,凭着那点模糊的方向感,摸到了纸条上的地址。那是一栋更旧的筒子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
她站在那扇掉了漆的木门前,心脏像擂鼓一样狂跳。深吸一口气,她抬手,指尖刚要触到那冰冷的门板,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门后站着的男人,比她想象中要高大许多。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手臂上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古铜色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像一块被岁月打磨过的冷硬金属。他约莫三十五六岁,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只是眼神太过锐利,像淬了冰的刀,落在她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找谁他的声音低沉,像磨砂过的玻璃,带着一种久经世事的疲惫和疏离。
林穗被他看得浑身发紧,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指死死抠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找老陈。
男人——也就是陈凛,挑了挑眉,没什么表情地侧身让她进来。屋子里很简陋,甚至可以说寒酸。一张旧沙发,一个掉漆的茶几,墙角堆着几个蛇皮袋,里面似乎是一些工具。唯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几幅拳击手套,有些上面还沾着干涸的深色痕迹,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陈凛走到沙发旁坐下,给自己点了根烟。劣质烟草的烟雾缭绕上升,模糊了他的轮廓,却让他周身的气场更显压迫。他靠在沙发背上,长腿交叠,指尖夹着烟,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目光落在林穗紧绷的脸上。
多大了他问,语气和刚才一样,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像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麻烦事。
林穗紧张得手心冒汗,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小声回答:十、十七……下个月就十八了,成年了。
陈凛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抽着烟。屋子里只剩下烟草燃烧的滋滋声,和林穗压抑的呼吸声。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林穗再也忍不住了,她鼓起勇气,带着哭腔哀求道:陈、陈先生……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我继父他……他会打死我的。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滚烫的泪珠砸在手背上,烫得她自己都打了个哆嗦。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很可笑。可她没有别的办法了。她想起朋友说的代价,虽然她还不完全明白,但她知道,要摆脱那个地狱,她必须付出点什么。
她咬了咬下唇,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羞耻的决定。她慢慢地、怯生生地伸出手,去解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睡裙的纽扣。动作僵硬而缓慢,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在凌迟她的自尊心。
陈凛原本散漫的目光,在她开始解纽扣的瞬间,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他看着那截纤细的、带着青春气息的脖颈,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眼神沉了下去。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掺杂了某种复杂的情绪,像暗夜里涌动的潮水,看不真切。
当林穗解开最后一颗纽扣,睡裙的领口松开,露出里面简单的白色小背心时,陈凛猛地掐灭了烟头,动作快得有些粗暴。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比刚才更低哑,带着一种极力隐忍的克制:住手。
林穗的动作顿住,茫然地抬起头看他。
陈凛别开脸,不去看她,声音冷硬,却又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起伏:谁让你这么做的
……朋友说,你需要……林穗的声音更小了,带着哭腔和困惑。
陈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烦躁散去了些,只剩下一种沉沉的疲惫。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灯光从他头顶打下来,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
我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说,你继父那边,我会处理。
林穗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像颗晶莹的露珠:那……那我……
你,陈凛顿了顿,目光落在她那张尚显稚嫩,却写满了惊恐和绝望的脸上,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不怕。以后……我养你。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林穗的头顶。她怔怔地看着陈凛,一时间忘了哭泣,也忘了害怕。这个男人,这个看起来冷硬得像块石头的男人,竟然对她说我养你。
她不知道陈凛为什么会这么说,是可怜她,还是……别的什么。但那一刻,绝望的泥沼里,似乎真的照进了一丝微光。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涌了上来,这一次,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谢谢……谢谢陈先生……
陈凛没再说话,只是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件干净的、明显是男士的旧T恤,扔给她:穿上。今晚在这儿凑合一晚,明天我送你去学校。
林穗接过那件带着洗衣粉清香和淡淡烟草味的T恤,鼻尖一酸,用力点头:嗯!
她不知道,从她点头的那一刻起,她和陈凛的命运,就被这桩在泥沼里诞生的交易,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而她更不知道,陈凛那句我养你,背后承载的,是怎样沉重的代价,和她永远无法预料的、关于爱与牺牲的未来。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穗是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的。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陈凛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着他的薄被,被子上还残留着他身上那种冷冽又带着点烟火气的味道。
她猛地坐起身,昨晚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她穿着陈凛的大T恤,下摆几乎盖到膝盖,有些窘迫地环顾四周。陈凛不在房间里。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看到陈凛正站在小小的厨房里,背对着她,在煎鸡蛋。晨光勾勒出他宽厚的背影,那一刻,林穗心里某个角落,莫名地软了一下。
听到脚步声,陈凛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桌子:醒了洗漱一下,吃了饭送你去学校。
林穗哦了一声,乖乖地去了卫生间。卫生间很小,设施也很陈旧,但被陈凛打扫得很干净。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还有些红肿,脸色苍白,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以前从未有过的安定。
吃过简单的早饭,陈凛递给她一个书包,里面是崭新的课本和文具。之前托人办的,你继续上学。
林穗惊讶地看着他:可是……我学费……
我付。陈凛言简意赅,还有,以后在外面,别叫我陈先生,叫我陈凛。
……好,陈凛。林穗小声应道。
去学校的路上,陈凛开着一辆很旧的国产车,车窗摇下,风吹进来,带着街道上熟悉的烟火气。林穗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像一场易碎的梦。
到了学校门口,林穗有些犹豫。她已经好几天没来了,而且,她害怕遇到认识的人,害怕他们的目光。
陈凛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停下车,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进去吧。有事给我打电话。他递给她一个老人机,号码存好了,第一个就是我。
林穗接过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攥着全世界唯一的依靠。她点点头,推开车门,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学校。
陈凛坐在车里,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学校大门后,才缓缓发动车子离开。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语气冷硬:是我。林穗继父那边,处理干净点。
电话那头应了声知道了,凛哥。
陈凛挂了电话,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眼神晦暗不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管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或许是她昨晚解扣子时,那副明明害怕到极致,却又逼着自己硬撑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又或许,只是那晚巷口的风,吹得他心里某个角落,莫名地疼了一下。
他是个在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干的是帮人平事的活,手上沾过灰,也见过太多黑暗。他从没想过要养谁,更没想过要和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扯上关系。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穗的生活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像是被陈凛强行拉回了正轨。
陈凛替她解决了继父的麻烦,听说是送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母亲那边,陈凛也托人安抚好了,给了一笔钱,足够母亲以后安稳度日。
林穗重新回到了课堂。起初,她很不适应,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带着好奇和探究,毕竟她之前因为家里的事,已经很久没好好上学了。但她咬着牙,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只有在书本里,她才能暂时忘记那些不堪的过去,才能找到一丝属于自己的平静。
每天放学,陈凛都会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接她。他话不多,通常就是问一句今天怎么样,然后安静地开车送她回那个属于他们的、简陋却安全的出租屋。
有时,陈凛会带伤回来。不是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划伤,就是额角贴着纱布。林穗看着那些伤口,心里会揪紧,却不敢多问。她知道陈凛的工作肯定不合法,甚至很危险。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地帮他找药,笨拙地给他包扎。
陈凛每次都由着她,只是在她碰到伤口,让他疼得抽气时,才会低斥一声:笨手笨脚的。但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备,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林穗会做简单的饭菜,番茄炒蛋、青菜豆腐汤。陈凛每次都吃得很干净,哪怕味道并不怎么样。有时,他会带回来一些卤味或者烤串,那是林穗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美味。
他们的相处模式,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陈凛像一棵沉默的大树,为她遮风挡雨,给她提供庇护。而林穗,则像一株小心翼翼攀附的藤蔓,在他的阴影下,努力汲取着生存的养分。
林穗一直记得,陈凛说过供你读书。她成绩本就不错,现在更是卯足了劲。她想考上好大学,想离开这里,想……还掉陈凛的恩情。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陈凛对她好,是可怜,是责任,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怜悯。但那不是爱。她也告诉自己,不能对陈凛动心。他是她的恩人,是她的监护人,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年龄,还有那道无法逾越的、关于过去和未来的鸿沟。
所以,她努力扮演着一个乖巧、懂事、心怀感激的被资助者。她会对他笑,会关心他的伤势,会在他晚归时,留一盏灯。但她的内心深处,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将自己的真实情绪,牢牢地锁在里面。
她从没想过要告诉他,在某个他深夜带伤回来,疲惫地靠在沙发上,她给他盖毯子时,看到他紧锁的眉头,她心里会涌起怎样复杂的情绪;也没想过要告诉他,当他沉默地看着她认真做题的侧脸时,她会因为那道过于专注的目光,而心跳失序。
她把这些悸动,都归结为对强者的依赖,对恩人的感激。她告诉自己,等她考上大学,等她有能力了,就离开他,还他自由,也还自己一个清白的未来。
她不知道,陈凛看她的眼神,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改变。从最初的怜悯、责任,慢慢滋生出一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的情愫。他看着她从最初的惊恐不安,到后来的平静安稳,再到如今在书本里闪闪发光的样子,心里那片荒芜已久的土地,似乎也有了一丝生机。
只是,他习惯了沉默,习惯了将一切都藏在心底。他是在泥沼里长大的人,觉得自己不配拥有那样干净的光。他只希望,能多护着她几年,让她能一直这样,纯粹而美好下去。
时间一晃,就到了林穗十八岁生日。
那天,陈凛难得地提前回了家,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上面插着一根蜡烛。
林穗看着那个蛋糕,愣住了。长这么大,除了母亲偶尔会给她煮碗长寿面,她从没过过生日。
愣着干什么许愿。陈凛把蛋糕放在桌子上,点燃了蜡烛。烛光跳跃,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线条。
林穗的心猛地一跳,她低下头,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她许的愿望很简单:希望母亲平安,希望自己能考上好大学,希望……陈凛能少受点伤。
吹灭蜡烛,陈凛切了一块蛋糕递给她。尝尝。
奶油很甜,甜得有些发腻,但林穗却觉得,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眼角有些湿润。
谢谢,陈凛。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过生日。
陈凛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着她眼里的水汽,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以后每年都给你过。
林穗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酸,又有些暖。她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情绪,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十八岁的生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穗的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将陈凛仅仅当作一个恩人来看待了。
他会在她晚自习放学晚了的时候,在校门口多等半小时,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抽着烟;他会在她生理期肚子疼时,默默地给她冲一杯红糖水,然后别扭地别过头,假装看窗外;他会在她考试成绩进步时,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这些细微的关怀,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渗透进林穗的心里,让她原本坚固的防线,开始出现裂痕。
她开始偷偷观察陈凛。看他专注地修理东西时,线条流畅的手臂;看他皱着眉打电话处理事情时,紧绷的下颌线;看他偶尔露出疲惫,靠在沙发上睡着时,像个卸下所有防备的大男孩。
她甚至会在梦里梦到他。梦里的他,不再是那个冷硬的保护者,而是会对她笑,会温柔地抚摸她头发的人。每次梦醒,林穗都会心慌意乱,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能这样,绝对不能。
她和陈凛之间,是交易,是恩情,唯独不能是爱。她不能回应那份或许连陈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因为她给不起,也还不清。她的未来,必须是远离这里,远离陈凛的世界。
这种内心的挣扎,让林穗变得有些沉默和敏感。她开始下意识地和陈凛保持距离,不再像以前那样,自然地帮他整理东西,或者在他晚归时,毫无芥蒂地问他饿不饿。
陈凛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那天晚上,陈凛又带着伤回来了,这次是肋骨处被人用钢管砸了一下,疼得他吸气都困难。他没吭声,自己找了药酒,想往肋骨上擦。
林穗正好从房间出来,看到他龇牙咧嘴的样子,下意识地就想过去帮忙。但脚步刚迈出去,她就猛地顿住,然后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脚,低声说:我、我去给你倒杯水。
陈凛擦药酒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侧头看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还有一丝被她刻意疏远后的不悦。倒水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听不出情绪,我现在需要的是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疼得发紧的肋骨。
林穗的脸瞬间涨红了,她攥着衣角,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帮他擦,意味着肌肤的接触,意味着她必须克服心里那道越来越清晰的防线;不帮,又显得她格外冷漠,辜负了他这些日子的好。
陈凛没再等她,自己咬着牙,试图将药酒往肋骨上涂抹。可那个位置他自己够着不方便,动作一牵扯,疼得他闷哼了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林穗的心像是被那声闷哼狠狠揪了一下。她再也顾不上那些挣扎和犹豫,快步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药酒瓶子,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来。
她的手指触碰到他腰间皮肤的瞬间,两人都僵了一下。陈凛的皮肤温热,带着常年锻炼的紧实感,而林穗的指尖微凉,带着一丝属于少女的柔软。
林穗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脸,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她倒了些药酒在掌心,搓热,然后小心翼翼地、轻轻按揉他受伤的肋骨周围。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生怕弄疼了他。
陈凛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感受到她呼吸时,喷洒在他颈侧的、带着少女馨香的气息。他身体的紧绷,在她轻柔的触碰下,一点点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麻痒的感觉,从被触碰的地方,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透着一股干净的、易碎的美。
林穗。陈凛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嗯林穗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他。
四目相对。陈凛的眼神很深,像一口古井,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隐忍,有探究,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温柔。
林穗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慌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更加慌乱:快、快好了……
陈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灼热,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点燃。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药酒挥发的味道。
终于,林穗把药酒擦完了,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收回手,把瓶子放在一边,低着头小声说:擦、擦好了。
陈凛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林穗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像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气抬起头,试图用平常的语气说:那我、我回房间看书了。
林穗,陈凛再次叫住她,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她从未听过的郑重,你在怕什么
林穗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怕的太多了,怕这份不该有的心动,怕两人之间悬殊的差距,怕自己还不清的恩情,更怕……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们之间仅有的平静也会被打破。
我没有……她小声反驳,眼神却不敢与他对视。
陈凛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林穗的心上。
没事了,你去看书吧。他移开目光,重新靠回沙发上,闭上了眼睛,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疲惫,我歇会儿。
林穗看着他明显不想再谈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失落,又是一阵庆幸。她喏喏地应了一声哦,然后几乎是小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背靠着门板,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刚才陈凛的眼神,还有他那句你在怕什么,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回荡。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了。那道她努力维持的防线,裂痕越来越大,几乎要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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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客厅里,陈凛闭着眼睛,脸上却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他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跳得比肋骨的疼痛还要让他难以忍受。
他不是傻子,林穗的躲闪,她的刻意疏远,他都看在眼里。他也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思,早已超出了养的范畴。可他能怎么办他给不了她光明正大的未来,他的世界里,只有黑暗和危险。
他只能沉默,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继续护着她,直到她能真正飞走的那天。哪怕,那天到来时,他会像被抽走了筋骨一样,只剩下空壳。
夜色渐深,出租屋里一片寂静。林穗在房间里,对着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能想象到客厅里,陈凛靠在沙发上,或许已经睡着了,或许还在为白天的事情烦心。
她悄悄打开房门,探出脑袋,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陈凛果然靠在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熟了,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开心的梦。
林穗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给他盖条毯子。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毯子时,陈凛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再次相对。这一次,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和探究,只有一片猝不及防的寂静。
林穗的手僵在半空中,脸瞬间又红了。你、你没睡啊
陈凛的眼神还有些迷蒙,显然刚从浅眠中醒来。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开的嘴唇,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穗的心跳快得要蹦出胸腔,她能闻到陈凛身上传来的、混合着药酒和淡淡烟草味的气息,那气息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
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手腕却突然被陈凛牢牢抓住。
他的手掌很大,很有力,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林穗几乎要跳起来。
林穗……陈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神幽深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汹涌的情绪,别躲我。
林穗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击中,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凛的目光,缓缓从她的眼睛,移到她的嘴唇,那眼神太过专注,太过灼热,让林穗的脸颊烫得惊人。
然后,在林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凛微微倾身,朝着她的方向,靠近了几分。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带着滚烫的热度。林穗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看到他眼底深处,那片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幽暗的光。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像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
就在两人的距离近到几乎要触碰时,陈凛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那尖锐的铃声,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两人。
陈凛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眼中的情绪骤然褪去,恢复了平日的冷硬和平静。他松开林穗的手腕,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沉了下去。
喂。他接起电话,声音冷得像冰。
林穗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陈凛呼吸的热度,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着。
刚才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
陈凛在电话那头说了几句,语气简短而不耐烦,然后挂了电话。他转过身,看向林穗,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他拿起外套,一边穿一边说,你锁好门,早点睡。
哦……好。林穗小声应道,不敢看他。
陈凛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转身快步离开了出租屋。
门被关上的咔哒声,像是一道惊雷,炸在林穗的耳边。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她一个人,和满室暧昧又尴尬的气息。
林穗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着。
刚才那一刻的悸动,和被打断后的失落,还有对未来的恐惧,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她的心上。
她和陈凛之间,这层脆弱的平衡,似乎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她不知道,下一次,当这样的时刻再次来临时,他们之间,又会发生什么。而她更不知道,陈凛这一次出去,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陈凛离开后,出租屋彻底陷入死寂。林穗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才缓缓站起来。她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看向外面。夜色浓稠,只有几颗疏星挂在墨色的天幕上,楼下的街道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模糊的车鸣。
她不知道陈凛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从他接电话时骤然变冷的语气,还有他离开前那复杂难辨的眼神,林穗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回到房间,却再也无法静下心来看书。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陈凛灼热的目光,他靠近时滚烫的呼吸,还有那句带着汹涌情绪的别躲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的恐惧。
她怕陈凛出事。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她知道陈凛的工作危险,以前只是模糊的概念,可今晚,这种危险仿佛具象化了,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墙上的老式挂钟,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的神经上。
凌晨一点,两点,三点……陈凛还没有回来。
林穗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黑暗中,她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外面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让她猛地绷紧身体,竖起耳朵去听。
她拿起那个老旧的老人机,屏幕亮着微弱的光,上面显示着时间——凌晨三点半。她看着第一个联系人陈凛,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几次想要按下去,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
她能说什么呢问他在哪里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还是……问他是不是平安
这些话,她问不出口。她和他之间,似乎还没有亲密到可以如此直白地表达担忧的地步。而且,她怕听到让她害怕的答案。
就在她心神不宁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紧接着是几声模糊的、像是争吵又像是打斗的叫喊。
林穗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跑到窗边,再次撩开窗帘。
楼下,昏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旁边围着几个人影。距离太远,她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人影晃动,似乎有推搡的动作。
而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牌,她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和陈凛偶尔开的那辆车很像。
陈凛……林穗下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死死地盯着楼下的方向,心提到了嗓子眼。大约过了几分钟,那几个人影似乎散去了,黑色轿车的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着从车上下来,扶着车门,似乎在喘息。
虽然距离很远,光线也昏暗,但林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是陈凛!
他好像受伤了,走路的姿势有些不稳。
林穗的心跳得快要炸开,她顾不上思考,转身就往客厅跑,想要冲下楼去。可刚跑到客厅门口,她又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能下去做什么呢她什么都做不了,只会成为陈凛的累赘。而且,她甚至不知道楼下那些人是不是已经离开,会不会对她造成威胁。
理智告诉她应该待在屋里,锁好门,等陈凛自己回来。
可情感却像一只手,狠狠拉扯着她,让她无法忽视陈凛可能正独自承受着伤痛的事实。
就在她天人交战的时候,门锁传来了轻微的咔哒声。
林穗的身体一僵,所有的思绪都瞬间停止,只剩下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门被推开了,陈凛走了进来。
他的样子有些狼狈。黑色T恤的袖子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手臂上有一道新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脸上也挂了彩,颧骨处青了一块,嘴角破了,渗着血丝。他的呼吸很重,带着明显的疲惫和痛楚,额头上全是冷汗。
看到林穗站在客厅门口,赤着脚,脸色苍白地看着他,陈凛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怎么还没睡不怕着凉
他的声音很沙哑,带着刚经历过打斗的粗粝感,却依旧习惯性地先关心她。
林穗看着他满身的伤,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她想冲过去,想问问他疼不疼,想帮他处理伤口,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带着哭腔的质问:你……你又去打架了你知不知道很危险!
陈凛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还有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原本想说的责备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沉默了一下,把带血的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声音低沉:没事,小打小闹。
小打小闹林穗的眼泪掉了下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和愤怒,你看看你自己!这叫小打小闹吗陈凛,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回事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
这是林穗第一次对陈凛发脾气,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担忧和恐惧。
陈凛被她吼得愣在原地,看着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心里那点因为受伤带来的烦躁和疲惫,瞬间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惊讶,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隐秘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温柔。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没事,想说别担心,可看着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沉默地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却又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安心。他伸出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她的头顶,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一样,笨拙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哭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林穗被他这个动作弄得一怔,眼泪掉得更凶了,心里又酸又涩,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带着哭腔喊道:你回来有什么用你每次都这样!你知不知道我……
我什么陈凛低头看着她,眼神幽深,追问着。
林穗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后面的话担心你哽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别过头,不去看他,肩膀微微耸动着。
陈凛看着她泛红的耳廓,看着她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撞了一下。他沉默地收回手,转身走向沙发,拿起自己的外套,想找医药箱。
我自己来。他说。
我帮你!林穗立刻擦干眼泪,也顾不上再闹别扭,快步走到他身边,从柜子里翻出医药箱,你别动,我来。
她打开医药箱,拿出碘伏、棉签和纱布,动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也都要坚定。
陈凛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因为刚才哭泣而微微红肿的眼睛,还有那紧抿着、似乎还带着一丝倔强的嘴唇,没有再拒绝。
林穗先处理他手臂上的伤口。那道伤口很深,边缘有些外翻,看着就让人触目惊心。她拿着棉签蘸了碘伏,小心翼翼地靠近。
疼就说。她低声说,声音还有些哽咽后的沙哑。
陈凛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碘伏接触到伤口的瞬间,陈凛的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绷紧了一下,额角的冷汗更多了。但他硬是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林穗的动作很轻,很仔细,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带着一种让陈凛心悸的认真。
处理完手臂的伤口,林穗又拿起棉签,想去擦他脸上的伤。
陈凛的脸微微侧了一下,避开了她的手。
林穗的动作顿住,抬起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陈凛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底还未散去的水汽,喉结滚动了一下。刚才被她吼,被她哭,现在又被她这样小心翼翼地照顾,某种一直被他压抑着的情绪,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疯狂地滋长起来。
他猛地伸手,扣住了林穗的手腕。
林穗吓了一跳,刚要说话,却被陈凛用力一拉,整个人失去平衡,跌进了他的怀里。
她的脸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血腥味、药酒味和淡淡烟草味的气息,那气息浓烈而霸道,瞬间将她包裹。
林穗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狂跳不止。她能感觉到陈凛胸膛的起伏,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在她的耳膜上。
陈凛……你、你干什么……她慌乱地想要推开他,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陈凛却箍得更紧了,他的手臂像铁钳一样,将她牢牢锁在怀里,低头,鼻尖蹭过她的发顶,呼吸灼热地喷洒在她的颈窝。
林穗,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意味,别躲我。
又是这句话。
林穗的身体瞬间僵住,所有的挣扎都停了下来。她能感觉到陈凛身体的温度,能感觉到他语气里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那情绪太过汹涌,太过灼热,让她无法抗拒,也无法思考。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陈凛的脸,缓缓地、缓缓地靠近她的。他的眼神幽深如潭,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欲望和……痛苦。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他的嘴唇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酥麻的战栗,你怕我,怕我的身份,怕我们之间的差距……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
林穗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可是林穗,陈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破碎,我控制不住。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凛的唇,终于落了下来。
不是想象中的粗暴,反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极致的珍视。他的吻很轻,落在她的唇上,像羽毛拂过,带着滚烫的温度,瞬间点燃了她所有的感官。
林穗的大脑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只剩下唇上那清晰的触感,和胸腔里快要爆炸的心跳。她的身体僵硬着,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被动地承受着。
陈凛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没有加深这个吻,只是静静地贴着她的唇,呼吸交缠。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神依旧灼热,却多了一丝痛苦的挣扎。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
然后,他猛地松开了她,像是触电一样,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着,双手插进头发里,显得十分烦躁和痛苦。
林穗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唇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气息。刚才那短暂的一吻,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所有的伪装和防线,让她暴露在他面前,也暴露在自己汹涌的感情面前。
她看着陈凛痛苦的背影,看着他因为刚才的失控而显得更加狼狈的样子,眼泪再次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心疼。
她心疼他的克制,心疼他的挣扎,心疼他明明动了心,却又因为现实而不得不将自己逼入绝境。
她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到他身后,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的腰。
陈凛的身体猛地一僵。
林穗把脸埋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身体的紧绷,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陈凛,我不怕了。
陈凛的身体,彻底僵硬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却也仿佛为这一幕,增添了一层朦胧而悲伤的背景音。
林穗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从僵硬到一点点放松的变化,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他们之间那层脆弱的平衡,终于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骤雨和失控的吻中,彻底被打破了。未来会怎样,她不知道,陈凛也不知道。但至少此刻,她不想再躲了。
陈凛的身体僵硬了很久,久到林穗几乎以为他会再次推开她。但他没有。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属于少女的柔软和温热,还有她埋在他背上时,带着哭腔的、闷闷的声音。那声我不怕了,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锁,让那些被压抑、被克制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林穗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仰着头看他,眼眶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神却异常明亮,像雨后洗过的星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敢。
四目相对。
这一次,没有了以往的躲闪、慌乱和探究,只有一片坦诚的、近乎灼热的寂静。
陈凛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狂喜,有痛苦,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挣扎。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在即将碰到时,又猛地顿住,仿佛那是世间最烫的火焰。
林穗,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的世界太黑暗,太危险了。他给不了她普通女孩该有的、光明正大的爱情和未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
林穗看着他眼底的痛苦和挣扎,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她知道他在怕什么,怕拖累她,怕毁了她。
她鼓起勇气,主动伸出手,轻轻覆上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手心很烫,也很粗糙,带着常年摸爬滚打留下的薄茧。
我知道。林穗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陈凛,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你不要我。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彻底击垮了陈凛所有的防线。
他猛地用力,将林穗紧紧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呼吸粗重而灼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傻丫头……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哽咽的庆幸,你这个傻丫头……
林穗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感受着他真实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那沉稳又急促的心跳声,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一次,却是带着安心和喜悦的泪水。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窗户,像是在为他们伴奏。出租屋里,只剩下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和彼此灼热的呼吸。
那一刻,所有的顾虑,所有的差距,所有的黑暗和危险,似乎都暂时被隔绝在了这个拥抱之外。他们只是陈凛和林穗,是两个在泥沼里抓住了彼此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凛才稍稍松开了一点力道,但依旧将林穗牢牢圈在怀里。他低下头,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湿漉漉的睫毛,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还疼吗林穗仰着头,看着他脸上的伤,伸手想去触碰,却又有些犹豫。
陈凛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声音低沉而温柔:不疼了。有你在,就不疼了。
林穗的脸瞬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抽回手,却被陈凛握得更紧。
他看着她害羞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那笑容像是冰雪初融,瞬间照亮了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让林穗看得有些痴了。
饿不饿陈凛转移了话题,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动作自然又亲昵。
林穗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摇摇头,脸颊烫得惊人:不、不饿。
那……陈凛的目光落在她赤着的脚上,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地上凉,怎么不穿鞋
林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光着脚。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动了动脚趾。
陈凛无奈地摇摇头,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哎!林穗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还有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充满力量的支撑感。
放我下来……她小声抗议,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别动。陈凛抱着她,走向沙发,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自己腿上,然后从旁边的柜子里找出一双干净的棉拖鞋,蹲下身,替她穿上。
他的动作很认真,很仔细,眼神专注地看着她的脚,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林穗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头顶,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又酸又软。
穿好鞋,陈凛直起身,顺势坐在沙发上,将林穗圈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还没问你,陈凛低头看着她,刚才为什么哭是因为担心我
林穗的脸又是一红,她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
陈凛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衣服传到林穗的脸颊,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频率。傻瓜,不是跟你说了,小打小闹。
才不是小打小闹!林穗抬起头,不满地看着他,你都受伤了!以后不许再这么拼命了,听到没有
好,陈凛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觉得可爱又心疼,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答应得很爽快,都听你的。
林穗被他这副顺从的样子弄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里甜丝丝的。她靠回他的肩膀,小声说:陈凛,我……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虽然已经拥抱过,亲吻过,但真正把喜欢两个字说出口,林穗还是觉得有些羞涩和紧张。
陈凛的身体又是一僵,随即,他低头,在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和温柔:嗯,我知道。
那你呢林穗仰着头看他,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期待。
陈凛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又痒又软。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次的吻,不再是之前那样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带着明确的占有欲和浓烈的情感。他的唇辗转厮磨,温柔而霸道,撬开她的牙关,深深探入。
林穗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唇齿交缠间,她能感受到他传递过来的、汹涌的爱意,那爱意几乎要将她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陈凛才缓缓结束这个吻,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粗重而灼热。
林穗,他看着她因为亲吻而变得潮红的脸颊,和氤氲着水汽的、格外明亮的眼睛,声音低沉而郑重,不止是有点喜欢。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是很喜欢,非常喜欢。喜欢到……想把你藏起来,再也不让任何人看到。
林穗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她看着陈凛眼底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深情,心里既甜蜜,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知道,陈凛的喜欢,和她的喜欢,或许带着不同的重量。他的世界太复杂,他的爱,可能也会带着伤。
但此刻,被他这样紧紧抱着,感受着他真实的温度和心跳,那些担忧,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陈凛,林穗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得更近,那你要一直喜欢我,不能丢下我。
嗯,陈凛用力点头,像是在许下一个最郑重的承诺,不丢下你。永远。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隐隐透出一丝微光。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出租屋里,相拥的两人,仿佛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他们都知道,未来的路不会平坦,甚至可能充满荆棘和危险。但至少此刻,他们选择了彼此,选择了在这泥沼般的世界里,紧紧抓住对方的手,一起走下去。
只是,林穗不知道,陈凛口中的永远,是多么短暂,又是多么沉重。而陈凛也不知道,他这份想要藏起来的爱,最终会将林穗,推向怎样一个无法回头的深渊。
他们沉浸在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的甜蜜和温暖中,却对即将到来的、残酷的现实,一无所知。
那天之后,出租屋里的空气似乎都变了味道。
不再是之前那种沉默压抑的平静,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甜腻的粘稠。陈凛看林穗的眼神,不再掩饰那份深沉的温柔和占有欲,而林穗,也渐渐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开始坦然地接受他的亲近和呵护。
陈凛依旧每天接送林穗上下学,只是车里的气氛不再沉默。他会偶尔问起她在学校的趣事,听她讲那些琐碎的、属于少女的烦恼,虽然话不多,却总是听得很认真。而林穗,也会主动和他分享课堂上的收获,或者抱怨某道解不出的数学题。
晚上,林穗看书的时候,陈凛不再是独自靠在沙发上抽烟,而是会搬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默默地擦着他那些工具,或者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昏黄的灯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温馨得像一幅画。
陈凛开始减少那些出去办事的次数,身上的新伤也渐渐少了。林穗知道,他是在兑现对她的承诺,努力让自己远离那些危险。这让她感到安心,却也隐隐有些不安——她知道,他所在的世界,不是想抽身就能轻易抽身的。
但她选择相信他。相信他那句都听你的,相信他会为了她,努力变得更好。
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像一块巨石,猝不及防地投入了他们平静的生活,激起了层层涟漪。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林穗正在家里复习功课,陈凛出去买东西了。敲门声响起时,林穗以为是陈凛回来了,没看猫眼就直接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一丝妩媚,却又透着一股凌厉的气场。她上下打量了林穗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敌意。
你是谁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林穗被她看得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警惕地问:你找谁
陈凛呢女人没回答她的问题,径直往屋里闯,让他出来。
你等一下!林穗想拦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女人走进屋里,环顾了一圈,看到墙上挂着的、属于林穗的书包,还有桌子上放着的、两人共用的水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行啊,陈凛,藏得够深的。什么时候养了个这么小的金丝雀
她的话像一根针,狠狠刺在林穗的心上。金丝雀她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林穗的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鼓起勇气,冷冷地说:请你放尊重一点。这里是陈凛的家,你是谁
我是谁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更嘲讽了,我是他女人。小姑娘,你还是个学生吧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就敢赖在他身边
他女人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穗的心上,让她瞬间懵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妆容精致、气场强大的女人,再看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校服裙,一股强烈的自卑和恐慌涌上心头。
是啊,她是谁呢她和陈凛之间,从来没有明确的身份。她只是一个被他养着的、一无所有的小姑娘。而这个女人,看起来和陈凛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们之间,或许有着她不知道的过往。
就在林穗心神大乱的时候,门锁转动,陈凛回来了。他看到屋里的情景,脸上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冷得像冰。
你来干什么陈凛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快步走到林穗身边,将她护在身后,看向那个女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不耐烦。
陈凛,女人看到陈凛,脸上的嘲讽变成了委屈和愤怒,你就这么对我为了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你就躲着我你忘了当初是谁陪你一起……
闭嘴!陈凛厉声打断她,声音冷得吓人,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我不滚!女人的情绪激动起来,指着林穗,她是谁你告诉我她是谁!你答应过我,等处理完那边的事,就……
我从没答应过你任何事。陈凛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苏媚,我们早就结束了。别再来烦我。
苏媚——原来她叫苏媚。林穗在陈凛身后,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陈凛身体的紧绷,还有他语气里那种极力压抑的烦躁。
苏媚看着陈凛护在林穗身前的姿态,眼神里的愤怒几乎要溢出来。她死死地盯着林穗,像是要把她看穿:小丫头,我劝你早点离开他。他这种人,给不了你想要的。他的世界,不是你这种温室里的花朵能懂的。
林穗的心脏像是被她的话狠狠揪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想反驳,想说她懂,想说她不怕,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媚!陈凛的声音更冷了,最后说一遍,滚!
他身上散发出的、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让苏媚的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她看着陈凛眼底毫不掩饰的杀意,终于有些害怕了。但她还是不甘心地瞪了林穗一眼,撂下一句你会后悔的,然后转身,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了。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却弥漫着一股尴尬而压抑的气息。
陈凛转过身,看到林穗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脸色苍白得像纸。他心里一紧,伸手想去碰她的肩膀,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这个躲闪的动作,像一根刺,扎在了陈凛的心上。
穗穗……陈凛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听我解释……
林穗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没有哭。她看着陈凛,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还有一丝……受伤。
她是谁林穗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她说……她是你女人。
不是的!陈凛立刻否认,语气急切,我和她早就没关系了,是她自己缠上来的。以前……以前是合作关系,仅此而已。
合作关系林穗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什么样的合作关系,能让她那样说话陈凛,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她想起苏媚说的话——你忘了当初是谁陪你一起……一起什么一起经历那些黑暗和危险吗一起在那个她无法想象的世界里摸爬滚打吗
而她自己呢她只是一个躲在他羽翼下的、天真的学生,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对他所在的世界一窍不通。
苏媚的出现,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和陈凛之间那道巨大的鸿沟。那道她以为已经被爱情填平的鸿沟,其实一直都在,只是被她刻意忽略了而已。
穗穗,陈凛看着她眼底的受伤和退缩,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我承认,我以前和她认识,有过一些牵扯,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你来了之后,我就没再联系过她。相信我,好吗
他伸出手,想要抱住她,林穗却再次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陈凛,林穗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迷茫,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她转身跑进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陈凛和他所有的解释,都隔绝在了门外。
陈凛站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紧闭的房门,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又酸又涩。他知道,苏媚的出现,不仅让林穗产生了怀疑,更让她重新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和那些无法回避的现实。
他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想抽烟,却发现手抖得厉害,连打火机都打不着。
房间里,林穗背靠着门板,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不是不相信陈凛,只是苏媚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她害怕,害怕自己只是陈凛一时兴起的金丝雀,害怕他和苏媚之间真的有着她无法介入的过往,更害怕……自己最终还是会被他所在的世界吞噬。
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温暖而明亮。可林穗却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片冰凉。
她和陈凛之间,那道刚刚被甜蜜掩盖的裂痕,因为苏媚的出现,再次清晰地暴露出来。而她不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更大的风暴,正在不远处,等着将他们彻底卷进去。
林穗在房间里待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她却始终没有开灯。
陈凛就在客厅里,也没有开灯。林穗能听到他偶尔起身走动的声音,听到他点燃烟又摁灭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听到他再次敲门的声音。
他在给她空间,也在给自己时间。
黑暗像潮水一样包裹着林穗,让她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她不是不相信陈凛,只是苏媚的出现,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一直刻意回避的现实——她和陈凛,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的世界里,是课本、考试、干净的校服和对未来的憧憬。而陈凛的世界里,是伤痕、秘密、危险的交易和无法言说的过去。苏媚那样的女人,明艳、锋利、带着攻击性,才像是和他同一个世界的人。
而她呢她像一株误入荆棘丛的温室植物,看似被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实则随时可能被那些潜藏的尖刺扎得遍体鳞伤。
房门被轻轻敲响时,林穗吓了一跳。
穗穗,陈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出来吃点东西吧,我买了你喜欢的草莓蛋糕。
林穗没有回应。
门外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陈凛轻轻的叹息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奢求你立刻相信我,但……别胡思乱想,好吗
又过了一会儿,客厅里的灯光亮了起来,光线透过门缝照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林穗知道,他没有走。
她终究还是打开了房门。
陈凛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蛋糕盒子,还有几个简单的小菜。他看到林穗出来,立刻站了起来,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林穗没有看他,径直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了起来。
陈凛也坐了下来,却没有动筷子,只是看着她。
苏媚……林穗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她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凛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以前……一起混过。她帮过我,我也帮过她。后来道上的事越来越乱,我想抽身,她不愿意,就散了。
她刚才说,你答应过她……
没有。陈凛打断她,语气坚定,我从没答应过她任何事。她只是……不甘心。
林穗抬起头,看着他:那你所在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那些你出去办的‘事’,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她憋了太久太久。
陈凛的眼神暗了下去,他避开了林穗的目光,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低沉:穗穗,有些事,不知道对你更好。
可我想知道!林穗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执拗,陈凛,如果你真的想让我相信你,就不该对我有这么多隐瞒!你知不知道,我每天看着你带着伤回来,看着你深更半夜被电话叫走,我有多害怕我怕你哪一天出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陈凛的身体猛地一僵,他转过头,看着林穗泛红的眼眶,眼底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林穗心里最后一丝期待。他还是不愿意说。他始终把她当成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却不知道,她想要的,不是被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而是和他一起面对。
林穗放下筷子,站起身,声音平静得可怕:陈凛,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陈凛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分开一段时间。林穗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还有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我想安安心心地复习。你也……好好处理一下你的事。
她没有说分手,而是说分开一段时间,像是在给自己,也给他留一条后路。
陈凛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快步走到林穗面前,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为什么就因为苏媚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我和她没关系!
和她没关系。林穗看着他,眼底带着一丝疲惫,是因为我们。陈凛,我们不合适。你的世界太复杂,我融不进去,也不想融进去。我想要的未来,是光明的,是安稳的,而这些,你给不了我。
这些话,像一把刀,不仅刺痛了陈凛,也刺痛了她自己。
我可以给!陈凛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甚至有些失控,我可以离开那个圈子!我可以给你安稳的生活!穗穗,再给我一点时间,相信我……
太晚了,陈凛。林穗轻轻挣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我累了。我不想每天活在担惊受怕里,不想看着你为了那些事受伤,更不想有一天,因为你,被卷入那些我无法想象的危险里。
苏媚的出现,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让她退缩的,是她对未来的恐惧,是她对陈凛所在世界的本能排斥。
陈凛看着她决绝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林穗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
他以为只要他努力远离那些黑暗,就能给她想要的光明。却忘了,他早已身处泥沼,身上早已沾满了污泥,无论怎么洗,都不可能彻底干净。
他给不了她干净的未来。
好。过了很久,陈凛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绝望,我答应你。
林穗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以为自己会感到轻松,可实际上,却只有铺天盖地的难过和不舍。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看他眼底的痛苦:我明天就搬回学校宿舍住。
陈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着。
那一晚,林穗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一夜。客厅里的灯亮了一夜,陈凛也在客厅里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林穗收拾了自己简单的行李。陈凛没有拦她,也没有看她,只是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她,手里夹着一根烟,却始终没有点燃。
林穗走到门口,最后看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你……照顾好自己。
然后,她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陈凛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他缓缓地低下头,将脸埋在膝盖里,发出了一声压抑的、近乎呜咽的哭声。
那是林穗从未听过的,属于陈凛的,绝望的哭声。
林穗走出那栋老旧的筒子楼,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冰冷。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地上,碎成了一片。
她以为分开是解脱,却不知道,这仅仅是风暴的开始。
她更不知道,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陈凛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看着墙上还没来得及取下的、属于林穗的书包,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既然她想要光明,那他就把所有的黑暗,都挡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哪怕,代价是燃烧自己。
那天之后,陈凛彻底消失在了林穗的生活里。他没有再联系她,也没有再出现在学校门口。
林穗搬回了学校宿舍,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她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每天三点一线,教室、食堂、宿舍,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试图忘记那个叫陈凛的男人。
可越是刻意忘记,那些记忆就越是清晰。他宽厚的肩膀,他低沉的声音,他笨拙的温柔,他眼底的痛苦……像一根根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她的心上。
她偶尔会从以前的朋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陈凛的消息。说他最近又开始接那些最危险的活,说他和以前的对头闹翻了,打得很凶,说他为了抢一个地盘,几乎是不要命了……
每一次听到这些消息,林穗的心都会揪紧,却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装作无动于衷。
她知道,陈凛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践行着对她的承诺——远离她的世界,把所有的黑暗,都留给自己。
而她,只能在无数个深夜里,抱着膝盖,无声地哭泣,祈祷着他能平安。
她以为,只要她考上大学,只要她走得足够远,就能彻底忘记他,就能开始新的生活。
却没想到,命运早已为他们写下了注定悲伤的结局。
高考结束的那天,林穗走出考场,阳光灿烂,她却没有丝毫喜悦。就在她准备回宿舍收拾东西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男人焦急的声音:请问是林穗吗陈凛他……他出事了!
林穗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手里的手机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阳光依旧灿烂,周围的喧嚣依旧,可她却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剩下那句陈凛他出事了,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像一道催命符。
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和陈凛之间,那场尚未开始就已结束的爱恋,终究还是要以最惨烈的方式,画上句点。
手机摔在地上,屏幕裂成蛛网,像林穗此刻的心。
周围的喧闹声、欢笑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只听见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和那句陈凛他出事了在耳边反复炸响。
她疯了一样捡起手机,屏幕已经暗了,她却死死攥着那团冰冷的碎片,手指被边缘划破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她凭着记忆回拨那个陌生号码,指尖抖得几乎按不准数字。
喂电话接通的瞬间,林穗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是林穗吧我是阿力,凛哥的兄弟。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里是杂乱的警笛声和人声,凛哥他……刚才在码头跟秃鹫那帮人火拼,为了护着一批货……被砍了好几刀,现在在医院抢救,医生说……说情况不太好……
哪个医院林穗打断他,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报出医院名字的那一刻,林穗转身就跑。她什么也顾不上了,书包甩在地上,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疯了一样往路边冲,拦出租车的手抖得停不下来。
师傅,市一院!快!麻烦您快点!她把脸埋在手心,眼泪从指缝里汹涌而出。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像她和陈凛那段仓促开始又仓促结束的时光。她想起他笨拙地给她买草莓蛋糕的样子,想起他受伤后强装没事的样子,想起他被她拒绝时眼底的破碎……原来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早已在心里刻得那么深。
她一直以为自己想要的是光明安稳,可当失去真的砸过来时,她才发现,比起那些虚无的未来,她更怕的是再也见不到他。
医院急诊室外的走廊,白得晃眼。阿力和几个穿着黑色T恤的壮汉蹲在墙角,脸上带着伤,眼眶通红。看到林穗跑进来,阿力猛地站起来:林穗姐,你来了。
他怎么样了林穗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还在里面……阿力声音哽咽,凛哥本来早就想金盆洗手了,就因为你说想要安稳,他这半年拼了命接活,就想攒够钱彻底离开这圈子,带你去南方……
林穗的心脏像被狠狠剜了一刀。
原来他说的我可以给你,不是空话。原来他那些越来越重的伤,是为了给她铺一条远离黑暗的路。而她,却用最残忍的话,把他推得更远。
手术室的灯亮了很久,久到林穗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眼泪流干了,喉咙发紧得发不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灯灭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疲惫地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失血过多,伤得太重……
后面的话,林穗没听清。
世界在她眼前崩塌,所有的声音、光线都在旋转,最后定格在手术室紧闭的门上。她好像又听到了陈凛的声音,低沉地叫她穗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她慢慢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手术室。护士推着盖着白布的病床出来,她伸手掀开那一角——他的脸苍白得像纸,嘴角却好像还带着一丝倔强,像在说我没骗你吧。
林穗的手指轻轻抚过他冰冷的脸颊,眼泪终于再次滚落,砸在他的皮肤上,迅速晕开。
陈凛,她哽咽着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南方吗
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我不想要安稳了,我跟你走,你起来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压抑的呜咽,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
阿力递过来一个黑色的盒子:林穗姐,这是凛哥让我交给你的,说等他处理完最后一件事就给你。
盒子里,是一本房产证,地址是南方小城的某个小区,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陈凛潦草的字迹:穗穗,等我。
日期,是她离开那天。
林穗抱着盒子,在空荡的走廊里坐了一夜。天亮时,她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突然想起陈凛说过,要把黑暗都挡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原来他真的做到了。用最惨烈的方式,给了她一个没有他的、光明的未来。
后来,林穗去了南方的那个小城。她考上了当地的大学,住在用他的命换来的房子里。房子阳台朝南,每天都有充足的阳光,安稳得像她曾经渴望的那样。
只是每个深夜,她都会坐在阳台,看着楼下的路灯,像看到了那个总在黑暗里等她的身影。
她终于拥有了想要的光明,却永远失去了那个为她挡住黑暗的人。
多年后,有人问起她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她会笑着摇头,眼底却藏着一片化不开的浓黑。
那里,沉睡着她整个青春里,最痛的秘密,和一个叫陈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