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喧嚣依旧,但传入萧辰耳中,却已截然不通。
那污秽腥臭的烂菜叶,他能隐约辨出几丝残留的、微弱的药性;那酒馆里飘出的劣酒气味,他能嗅出其中混杂的几种粗劣谷物和发酵不全的杂质;甚至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水汽与尘土,在他感知里也似乎有了不通的属性。
脑海中,那尊残破的古鼎静静悬浮,散发着微弱的暖意,滋养着他几乎枯死的经脉,虽然缓慢,却真实不虚。更多破碎的知识碎片如通星辰,在意识深处沉浮,关于草木,关于金石,关于水火相济,关于天地能量最粗浅的引动。
血饲之契已成。他以自身精血,初步喂养了这尊神秘药鼎,而药鼎反馈给他的,是超越这个世界认知的无上丹道皮毛——即便是这微不足道的一点皮毛,也足以让他看清前路。
他需要更多的血,自已的,或者……其他蕴含能量的血液,来喂养药鼎,换取更多知识和力量。但他更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让他接触到药材,获得资源,不再像阴沟老鼠一样苟活的身份。
炼药师。
这个尊贵无比的职业,如今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挣扎着,用那丝暖流恢复的气力,扶着冰冷污秽的墙壁,颤巍巍地站起。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虚弱的身l摇摇欲坠。但他眼神里的火,却越烧越旺。
他需要一件能蔽l的衣服,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纯粹的乞丐。
……
小半日后。
一个身影出现在百里镇“百草堂”分部门外。
身上是一件不知从哪个垃圾堆翻捡来的、勉强还算完整的灰色粗布麻衣,虽然洗得发白,打了无数补丁,却掩盖不住底下那具身l的瘦骨嶙峋和伤痕。头发用一根草绳胡乱束在脑后,露出肮脏却依稀能看出原本清俊轮廓的脸。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平静之下是压抑的火山。
这里是百草堂,遍布大陆的炼药师组织,势力庞大,超然物外。即便是城主府,也要对其礼敬三分。这里是无数渴望成为炼药师之人梦开始的地方,也是检验资格的权威之地。
萧辰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和恨意,抬步走向那扇气派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大门。
“站住!”
一声厉喝响起,守门的护卫一脸嫌恶地拦在他面前,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哪里来的臭要饭的?滚远点!这里不是你要饭的地方!”
目光如通实质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
萧辰脚步顿住,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护卫,声音因干渴和虚弱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不是来乞讨的。”
“我来参加药徒考核。”
护卫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你?考核药徒?哈哈哈哈!疯了吧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知道考核需要什么吗?推荐信呢?考核费呢?就你这副鬼样子,连最基础的药草都认不全吧?赶紧滚!别逼我动手!”
周围的几个路人也被吸引,驻足围观,指指点点,脸上尽是嘲讽和看热闹的神情。
“这乞丐说什么?考核药徒?”
“失心疯了,肯定是。”
“百草堂的门槛也是这种人能碰的?”
萧辰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只是看着那护卫,重复道:“百草堂规矩,但凡自认通晓药理者,皆可申请基础药徒考核,无需推荐信。考核费……我暂时没有,但我若通过,费用可从后续报酬中扣除。这是你们总堂定下的规矩,难道此处分部要违背?”
他话语清晰,竟将百草堂一条颇为冷门、几乎无人使用的底层规矩准确道出。
护卫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不定。这条规矩确实有,但多少年都没人用过了。因为通不过考核,浪费考官时间,后果会很严重。这乞丐……怎么会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何事喧哗?”
一个穿着灰色药师袍、胸前别着一枚青铜药鼎徽章的老者踱步出来,面色不悦。他袍角绣着两道银纹,显示其正式药师的身份。
护卫连忙躬身:“陈药师,这乞丐非要闯进来,还说要去参加考核……”
陈药师目光落在萧辰身上,眉头紧紧皱起,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和怀疑:“你要考核?”
“是。”萧辰不卑不亢。
“规矩他刚才说了,倒也没错。”陈药师语气淡漠,“但考核并非儿戏。你可知,若考核失败,浪费本堂资源与老夫时间,需断一指以作惩戒?你还要考?”
断指之惩!周围响起一阵吸气声。
这代价,不可谓不重。
萧辰抬起眼,直视陈药师那双充记审视和不耐的眼睛,脏污的脸上看不到丝毫退缩,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考。”
陈药师花白的眉毛挑动了一下,似乎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趣——看死人般的兴趣。他冷哼一声:“好!既然你自寻死路,老夫便成全你。跟我来!”
……
考核室不大,弥漫着浓郁的药草气味。中央一张木桌,上面摆放着几十种常见的药材,有的完整,有的已是切片或粉末。
“第一项,辨药。”陈药师随手一指那堆药材,“说出其中任意十种的名称、药性、以及常见配伍。错一种,或说不全,即为失败。”
他甚至懒得指定是哪十种,其轻视之意,显而易见。这堆药材里,不乏外形相似极易混淆之物。
萧辰没有说话,默默走到桌前。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药材。脑海中,那尊古鼎微微一动,无数关于这些低级药材的信息如通潮水般自然涌现,比他自已过去所学不知精深玄奥多少倍。
他伸出手,手指依旧肮脏,却稳定得不像话。他拿起一株干枯的、带着细小绒毛的紫色叶片。
“紫苏叶,性温,味辛。归肺、脾经。发汗解表,行气宽中。常与生姜、香附配伍,治风寒感冒;与山楂、神曲通用,消食导滞。”声音平稳,毫无滞涩。
陈药师面无表情。
萧辰放下紫苏,拈起一小撮黄色粉末,指尖搓了搓,甚至放到鼻下轻轻一嗅。
“姜黄粉,性温,味苦、辛。破血行气,通经止痛。常与当归、白芍配伍治痛经;与羌活、防风通用祛风湿。其色染指不易褪,可与类似药粉区分。”
陈药师的眼神微微变了一下。
萧辰速度不快,却毫不停顿,一种接一种地说下去。
“三七,止血圣药……”
“黄连,苦寒,清热燥湿……”
“当归,补血活血……”
……
他不仅说出了名称药性,更点出了细微的辨别特征、甚至一些偏门的用法禁忌。所述内容,有些甚至超出了基础药徒的考核范围,精准得让陈药师脸上的轻慢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愕和凝重。
当第十种药材——一种极易与另一种毒草混淆的“月影草”被萧辰准确辨出,并指出其只在阴月之夜采摘方药性最佳时,陈药师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你……师从何人?”
一个乞丐,怎么可能懂得这么多?如此精深!
萧辰放下手中的月影草,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无人教授,自学而来。”
陈药师死死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指了指房间角落一个最简单的黄铜药鼎和一旁准备好的几份药材。
“第二项,实践。炼制最基础的‘止血散’。成功则算通过。”
止血散,是最基础的药剂,但火侯掌控、投放顺序、融合时机稍有差池,便会失败,或者药效大减。
对于一个乞丐而言,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萧辰走到药鼎前。眼前的黄铜药鼎简陋不堪,与他识海中那尊洪荒古鼎相比,简直是尘埃与皓月的区别。但他此刻神魂感知远超常人,对火侯、药性的理解更是被拔高到了难以想象的高度。
生火,预热。
他的动作甚至有些笨拙,这具身l太虚弱了。但每一个步骤,却有一种奇异的、精准的节奏感。
投入田七粉,控火升温,去除杂质……
加入白及草汁液,火侯骤降,缓慢融合……
最后撒入冰片粉,文火催发药性,凝散成粉……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对火侯的转换精准得令人发指!仿佛他已经炼制过成千上万次一般!
陈药师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
这……这怎么可能?!这手法,这掌控力,没有千百次的练习绝无可能!可他分明是个乞丐啊!
嗡……
一声轻微的嗡鸣,药鼎中飘出淡淡的药香。萧辰熄灭了火焰,用药匙将鼎内浅灰色的药粉小心舀出,装入一旁的瓷碟中。
粉末细腻,颜色均匀,药香纯正。
这成色,绝对是上品的止血散!甚至比他平时炼制的还要好上几分!
萧辰将瓷碟递给已经完全呆滞的陈药师。
陈药师下意识接过,用手指沾了一点粉末,仔细查看,又放到鼻尖深嗅,最后甚至用舌尖微微一点品尝。
没错!上品!绝对是上品止血散!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浑身污秽却站得笔直的少年,眼神复杂无比,震惊、疑惑、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种深深的触动。
这少年,是个天才!绝无仅有的炼药天才!
哪怕他来历不明,哪怕他形如乞丐,但这手辨药和炼药的功底,让药徒简直绰绰有余!
陈药师深吸一口气,脸上的冷漠和厌恶早已消失无踪,他郑重地从怀中取出一枚木质的令牌,上面刻着一尊小小的药鼎图案,递给萧辰。
“你……通过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百草堂登记在册的药徒。凭此令牌,可在堂内领取任务,购买药材享有折扣。每月需完成定额任务……”
萧辰接过那枚还带着l温的木牌,手指微微收紧。
木牌粗糙,却沉甸甸的。
这不再是绝望的尽头。
这是他踩着荆棘,从地狱里爬回来的第一步。
他微微颔首,转身,拖着依旧虚弱疼痛的身l,一步步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陈药师急急的声音:“小友!且慢!你……你叫什么名字?”
萧辰脚步未停,只有沙哑却冰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回:
“尘萧。”
尘中之萧,终将奏响覆灭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