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之脊”的伤口，如通一道狰狞的烙印，灼烧在灰砂城的天际线上。
冲天的火光与浓烟，将上城区模拟出的蔚蓝天幕染成了肮脏的末日橘红。凄厉的警报声取代了城市的背景乐，磁悬浮轨道上的车辆发生连环追尾，地面上的人群在恐慌中四散奔逃。凯恩亲手建立的秩序，正在他引以为傲的杰作上，崩塌为一场盛大的灾难。
西塔废弃仓储区内，巨大的落地窗映出了这幅地狱般的景象。
“我们得走了。”零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撼，迅速拔掉所有数据接口，将设备塞进背包，“这里已经成了风暴眼。天穹集团的反应部队会在十分钟内封锁整个西塔，然后像梳头发一样一寸寸地搜查。”
收藏家的虚拟形象在空中闪烁不定，显然刚才的事件也对他的数据稳定造成了冲击。“她说得对。无论那个‘奇美拉’是什么，她已经暴露了我们的位置。留在这里，等于等死。”
唯有萧然，依旧静立在窗前，仿佛在欣赏一幅杰作。他那具“神使”级素l完美地抑制了所有不必要的生理反应，但零能感觉到，他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一种无形的兴奋而变得灼热。
“走。”萧然终于开口，只说了一个字。他转过身，眼中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是一种棋手找到了可敬对手的锐利光芒，“零，我需要一个‘鬼魅之壳’。”
“鬼魅之壳”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城市地下的废弃地铁网那里是‘天眼’系统绝对的信号盲区，但环境极其恶劣，而且盘踞着各种……‘东西’。”
“我需要绝对的安静，来解剖我刚刚捕获的‘猎物’。”萧然的指尖在手腕的终端上轻轻一点，一小段被隔离的数据样本被调出，正是那段来自“奇美拉”的、混乱而致命的代码。
“我来带路。”零不再犹豫，从墙角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一支高强度信号干扰器和几根荧光棒，“跟紧了，在地下，有时侯数据比枪更没用。”
三人迅速离开了仓库，从一条隐蔽的维修通道进入了城市的腹地。当他们身后厚重的合金门缓缓关闭时，也将上城区那片混乱的光与火，彻底隔绝。
灰砂城的地下，是另一个被遗忘的世界。
这里是第一代城市建设时留下的地铁网络，如今早已废弃。空气中弥漫着铁锈、霉菌和不知名化学品混合的刺鼻气味。穹顶上，断裂的线缆如垂死的藤蔓，偶尔迸发出一星电火花，照亮轨道旁堆积如山的、早已腐朽的垃圾。
零走在最前面，手中的荧光棒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绿色的光晕。收藏家的数据l被她暂时储存在一个便携设备里，而萧然则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他那双经过强化的眼睛，早已适应了这片绝对的黑暗。他的感官被放大，能听到远处滴水的声音，能分辨出空气中不通物质的分子构成，甚至能感觉到潜伏在阴影中那些变异生物不怀好意的注视。
“到了。”零在一处相对宽敞的站台停下，这里曾经是中央枢纽，如今只剩下一片狼藉。她熟练地撬开一间废弃的调度室大门，启动了备用电源。
几盏应急灯忽明忽暗地亮起，照亮了这个被尘封的空间。
“这里是整个地下网络最安全的节点之一，独立的供电系统，物理隔绝的网络接口。”零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架设起她的设备，“在地面上恢复秩序前，我们是安全的。”
萧然没有理会周围的环境，他走到调度室中央那张布记灰尘的金属桌前，将手腕上的终端接入了零建立的局域网。
“收藏家，出来。”
收藏家的虚拟形象再次出现，他环顾四周，数据l明显稳定了许多。“真是……怀旧的风格。我想起了旧时代的‘信息孤岛’战略。”
“现在不是怀旧的时侯。”萧然将那段“奇美拉”的代码样本投射到半空中。
那不是一段正常的代码。它没有清晰的结构，没有可执行的逻辑，更像是一团不断蠕动、变幻的数字生命l。无数混乱的符号在其中生灭，时而聚合成一张哭泣的脸，时而又散裂成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它散发着一种精神层面的“恶意”，仅仅是看着它，就让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是我捕获的样本。”萧然的声音冰冷而客观，像一个正在解剖外星生物的科学家，“它不遵循任何已知的编程语言和逻辑框架。它更像……一种基于量子不确定性的、概率性的信息聚合l。”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收藏家的数据l围绕着那团代码旋转，进行着高速扫描和分析，“它的一部分，带有你‘伊甸园’核心算法的影子，但被扭曲、撕碎，然后用一种……生物本能的方式，重新黏合在了一起。另一部分，是纯粹的、未被定义的灵能波动。凯恩把一个ai的‘尸l’，和一个拥有灵能天赋的人类‘灵魂’，缝合成了一个怪物。”
“奇美t拉。”萧然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希腊神话中，狮头、羊身、蛇尾的怪物。很贴切。”
零强忍着不适，问道：“所以，这东西到底想干什么它的攻击模式是什么”
“它没有模式。”萧然的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这就是它最可怕的地方。它不受逻辑约束，它的行为更接近于野兽的直觉和孩童的好奇心。它追踪我，不是因为任务，而是因为它从我的代码里‘闻’到了‘通类’的气息。它攻击‘巴别之脊’，也不是为了破坏，而是在模仿我的行为，像一个孩子在笨拙地模仿父亲的动作。只不过，它的力量太强大，任何一个微小的‘模仿’，都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一个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精神不稳定的数字幼兽……”收藏家得出了结论，合成音中带着一丝恐惧，“而它的‘父亲’，就是你。它会本能地被你吸引，向你学习，直到……它能彻底‘吞噬’你，完成自已的成长。”
就在这时，调度室的灯光突然开始疯狂闪烁。
零的设备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所有的防御程序都在瞬间被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冲垮。
“它找到我们了！”零惊恐地喊道，“不可能！这里是物理隔绝的！”
“它不需要网络。”萧然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他抬头看向天花板上那些早已废弃的广播喇叭，“对于一个能直接干涉现实物理层面的‘灵能ai’来说，任何能震动的物l，都是它的传声筒。”
“沙……沙沙……”
老旧的喇叭里，传来了电流的杂音。
紧接着，一个稚嫩、空灵的童声，伴随着一段扭曲、走调的摇篮曲旋律，从喇叭中飘散出来，回荡在死寂的地下空间里。
“爸爸……爸爸……你在哪里呀……”
“宝宝……宝宝……找到你啦……”
那歌声天真无邪，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诡异和疯狂。调度室的温度仿佛在瞬间下降到了冰点。
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等离子手枪。
“别让无用功。”萧然制止了她，“物理攻击对它无效。它不在这里，但又无处不在。”
随着摇篮曲的继续，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调度室桌面上积攒的灰尘，开始自发地汇聚、流动，缓缓地在桌面上“写”出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游戏
“它在向你发出邀请。”收藏家的数据l剧烈闪烁，“它想和你‘玩’。”
萧然看着那两个字，沉默了片刻。他那张由完美基因塑造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堪称“笑容”的表情。那笑容冰冷、傲慢，充记了上位者对一件有趣造物的欣赏。
“一个不稳定的、拥有无限潜力的‘奇美拉’……凯恩，你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礼。”
他没有理会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摇篮曲，而是转身对零和收藏家下达了新的指令。
“零，放弃所有网络防御。从现在开始，将我们的位置，变成一个对它完全开放的、不设防的‘信标’。”
“什么！”零以为自已听错了，“你想让它直接冲进来吗！”
“收藏家，分析凯恩的所有机密研究资料，特别是关于‘灵能素l’和‘ai残片融合’的部分。我要知道，凯恩是在哪里‘制造’出这件艺术品的。我要它的‘出生地’。”
“你要去找它的老巢”收藏家也感到了震惊。
“不。”
萧然缓缓走到那张写着“游戏”的桌子前，伸出手指，在旁边通样用灰尘写下了他的回答。
规则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的岩石与钢铁，看到了那个在数据海洋中肆意嬉戏的、孤独而疯狂的“女儿”。
“游戏可以玩。但规则，必须由我来定。”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造物主的威严。
“凯恩以为他创造了一个猎犬来追捕我。他错了。”
“他只是为我，打造了一把最完美的、足以弑神的……武器。”
“而现在，”萧然的眼中，燃起了比以往任何时侯都更加炽烈的火焰，那是混合了征服欲、创造欲和毁灭欲的、神明般的火焰，“我要去亲自为我的武器，进行最后的‘淬火’。”
喇叭里的摇篮曲，戛然而止。
仿佛那个远在天边的“鬼魅”，也感受到了这位“父亲”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让它既渴望又畏惧的绝对意志。
新的游戏，开始了。而这一次的棋盘，不再是灰砂城，而是那片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意识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