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薇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度过了大半夜，时而打盹，时而清醒。每次护士进出检查，她都会紧张地询问情况，得到的都是“情况稳定”的答复。
凌晨四点，她再次轻轻走进病房。陈锋仍在沉睡，眉头微蹙，似乎在梦中也不得安宁。林晓薇小心地为他掖好被角，这个动作惊醒了他。
陈锋就猛地睁开了眼，瞳孔骤然收缩，手下意识往身侧摸去（那是他平时放枪的位置），整个人瞬间绷紧，像蓄势待发的猎豹。可看清床边站着的是林晓薇时，他紧绷的肩线慢慢放松，指尖也悄悄落回被单上，语气带着刚醒的沙哑：“你还在这里？”
林晓薇被他刚才的反应吓了一跳，指尖绞着衣角，脸颊有点发烫，解释得磕磕绊绊：“你父亲让我……我是说，护工明天才来，所以我想着……”越说声音越轻，最后几乎要融进晨光里，像怕打扰到这难得的安静。
陈锋盯着她看了两秒，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却没半点不耐烦：“多管闲事的老头子。”话虽这么说，他却没让她走，反而试着撑着床垫想坐起来——刚动了下，眉头就轻轻皱了下，大概是扯到了伤口，撑着的手也微微发颤。
“小心！”林晓薇连忙上前，绕到病床另一侧，伸手扶住他的后背，又小心地把枕头往上垫了垫。两人靠得极近，她的胳膊几乎要碰到他缠满纱布的肩膀，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底下还混着一丝清清爽爽的皂角香——那是他身上原本的味道，冲淡了医院的冰冷。她的心跳突然“咚咚”地撞着胸腔，耳尖也悄悄发烫，扶着枕头的手都不敢太用力。
陈锋显然也察觉到了这过近的距离，喉结轻轻动了下，突然轻咳一声，别开目光看向窗外：“谢谢。”
这声“谢谢”轻得像吹过耳边的风，若不是病房太静，林晓薇几乎要以为是错觉。她惊讶地抬起头，眼睛瞪圆了些，看着他泛红的耳尖——这个总是冷硬的男人，居然会因为这点距离不自在？陈锋被她看得不自在，又转回头，却避开了她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单边角。
林晓薇这才想起桌上的咖啡，连忙拿起那杯早凉透的杯子：“咖啡已经冷了，我去楼下重新买一杯，你要是想喝……”
“等一下。”陈锋突然叫住她，目光落在她眼下的青黑上——那片淡紫色在晨光里格外明显，一看就是没休息好。他的语气软了些，没了平时的命令感，倒多了点真切的关心：“天快亮了，你回去吧。黑眼圈够重了，再熬下去该垮了。”
林晓薇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眼眶，指尖触到眼下的皮肤，有点凉。她摇摇头，语气带着点固执：“没关系，我答应了你父亲要守着……”
“我会跟他解释。”陈锋打断她，语气又恢复了几分坚决，却没那么冷硬，“你今天做得够多了——无人机、追过来、守到现在，已经仁至义尽了。”
林晓薇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头。可收拾东西时，不知怎么的，话就脱口而出：“那好吧。我下午再来看你？”
话音刚落，她就心里“咯噔”一下——太主动了！他之前连采访都不同意，怎么会愿意让她再来？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恨不得把话咽回去。
可陈锋只是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她攥着背包带的手上，然后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像落在心尖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
林晓薇的心里像炸开了小烟花，雀跃得差点笑出声。她连忙点点头，抓着背包带快步走向门口，走到门边又忍不住回头，眼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那你好好休息，陈队长。”
陈锋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指尖在被单上轻轻点了下，像在回应。晨光落在他脸上，冲淡了他平日里的锋芒，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林晓薇转身带上门时，嘴角还忍不住往上扬着——原来这个冷硬的男人，也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回到电视台宿舍时，天已蒙蒙亮。林晓薇精疲力尽却毫无睡意，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这一天的片段：陈锋冷静指挥的模样、他毅然走向银行的背影、他苍白的病容和罕见的微笑...
她打开电脑，开始撰写今天的报道。但不同于往常的客观冷静，她的笔下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对那位负伤队长的敬佩与关心。
写完初稿，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发给编辑，而是决定先去医院一趟——以采访为名，实则想确认陈锋的状况。
下午，林晓薇带着新鲜水果和重新买的咖啡来到医院。推开病房门，她却愣住了——
病床空无一人，整理得干干净净。
“护士，这间病房的病人呢？”她急忙询问。
“陈队长？他早上就坚持出院了，说队里有急事。”护士回答，“真是的，伤那么重还不安分。”
林晓薇怔在原地，手中的咖啡渐渐变冷。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他为什么不告而别？甚至连条信息都没留。昨天的融洽和承诺，难道只是伤病中的一时软弱吗？
林晓薇失魂落魄地回到电视台，发现周老师正在找她。
“晓薇，你去哪了？赶紧准备一下，今晚有个警局举办的庆功宴，我们得去参加。”周老师递给她一份请柬，“昨晚的银行劫案圆满解决，警方特意邀请媒体参加。”
庆功宴？陈锋刚受重伤，警方就举办庆功宴？林晓薇感到一丝不快。
“陈队长也会去吗？”她试探着问。
周老师奇怪地看她一眼：“当然不会，他还在医院呢。听说伤得不轻。”
林晓薇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接过请柬。她不想告诉任何人陈锋已经出院——既然他选择不告而别，或许有他的理由。
傍晚的风带着点夏末的凉意，吹起林晓薇小黑裙的裙摆——那是她衣柜里唯一一件正式的裙子，领口别着枚小小的珍珠胸针，是她出门前特意找出来的，此刻指尖却下意识攥着裙摆边角，总觉得哪里不自在。跟着周老师走进市公安局宴会厅时，她还是被里面的热闹震了一下：水晶灯的光洒在每个人脸上，警服的藏蓝和礼服的亮色混在一起，碰杯声、谈笑声裹着淡淡的香槟气飘过来，连空气都显得格外热烈。
可林晓薇却有些心不在焉。领导站在台上讲话，她捧着一杯果汁，目光却总忍不住往入口处飘——明明知道陈锋刚做完手术，不可能来，可还是控制不住地期待，期待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直到周老师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她才回过神，发现领导正提到“银行劫案成功破获，感谢陈队长的果断指挥”，台下响起一片掌声，她也跟着拍手，手心却没什么力气。
“恭喜恭喜啊，这次案子办得漂亮，没出一点差错！”周老师端着酒杯，跟旁边一位穿警服的年轻警官寒暄。
“全靠陈队指挥得当！”年轻警官——胸牌上写着“张磊”——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敬佩，“当时情况那么急，他说要伪装进去的时候，我们都捏把汗。可惜他受伤了，今天来不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陈队一直这样，工作起来就是拼命三郎，对我们下属却好得没话说。只是自从……”
“小张！”旁边另一位年长的警官突然打断他，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眼神里递过去一个“别多嘴”的眼色。
张磊的话头猛地顿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转移话题：“总之这次能顺利救下人质，全靠陈队！来，周老师，我敬您一杯！”
林晓薇心里的疑惑像被投了颗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自从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能让陈锋变成现在这样，连自己的安危都不在乎？她张了张嘴，想追问，可看着张磊避开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指尖攥得更紧了。
庆功宴进行到一半，林晓薇实在觉得闷得慌，跟周老师打了声招呼，独自走到宴会厅外的阳台。夜晚的风迎面吹过来，带着点凉意，拂过她的脸颊，把耳边的碎发吹起来。远处的城市霓虹闪烁，车灯像一条条流动的光带，在马路上蜿蜒。她靠在冰凉的栏杆上，不知不觉就想起昨天这个时候——她正蹲在银行外，手指紧扣无人机操控杆，陈锋就站在她身后，呼吸轻轻落在她耳边，带着点淡淡的烟草味，那一刻的紧张和安心，现在想起来还清晰得像刚发生过。
“在这儿恍惚什么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格外有辨识度。林晓薇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猛地转过身，眼睛瞬间亮了——陈锋就站在阳台入口处，穿一件宽松的浅灰色休闲衫，领口微敞，露出一点缠着纱布的痕迹，脸色还是透着病后的苍白，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棵没被风雨压垮的树。
“陈队长？你怎么来了？”林晓薇快步走过去，连珠炮似的问，语气里藏不住的惊喜和急切，“医生允许你出院了吗？你的伤口会不会疼？”
陈锋慢慢走近，也靠在栏杆上，指尖轻轻碰了碰冰凉的金属，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漫不经心的调侃：“溜出来的。老领导说庆功宴我得来露个面，不然队里的小子们该觉得我‘临阵脱逃’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晓薇的小黑裙上，眼神软了点，“今天挺不一样。”
他说话时呼吸明显发颤，右手不自觉按在左侧胸口——那里正是纱布缠着的地方，指节泛白，眉峰也轻轻蹙了一下，连声音都比刚才低了些，显然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林晓薇看着他这副硬撑的样子，到了嘴边的“劝你回去”又咽了回去——她太了解他的脾气，说了也只会被一句“没事”顶回来。
“你的伤还没好，这样出来……”
“死不了。”陈锋打断她，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却没了之前的冷意。他转头望向远处的城市灯火，霓虹在他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把他的轮廓衬得柔和了些，“昨天在医院，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啊。”林晓薇连忙摇头，指尖蹭了蹭栏杆的凉意，心里却有点发慌——她只是守了半晚，算不得什么。
“你做了。”陈锋突然转头看她，眼神很亮，霓虹灯的光在他眼底映出细碎的斑斓，平时锐利的目光软了些，像裹了层薄纱，“很少有人会为我这么做——守着一个刚凶过自己的人，还担心我的安危。”
晚风卷着远处的喧嚣飘过来，两人突然都没了话。林晓薇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像敲在耳边，连指尖都有点发麻。她不敢看陈锋的眼睛，只好盯着自己的鞋尖，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发顶，带着点温度。
“我看了你写的报道。”陈锋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晓薇猛地抬头，眼睛睁得圆圆的：“你怎么看到的？那稿子我还没交给编辑部，只存了电子版……”
陈锋嘴角勾出一个浅弧，难得带了点小得意：“我有我的渠道。”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语气认真了些，“写得很好，客观，没添油加醋，也没过度煽情——把刑警的真实样子写出来了。”
这是今天第二次从他嘴里听到赞扬，林晓薇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比刚才更烫。晚风突然卷着她颊边的碎发飘到眼前，挡住了视线。陈锋的手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来，指尖悬在离她脸颊两厘米的地方，却猛地顿住——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耳尖悄悄泛红，又飞快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视线移向远处的路灯。
阳台内的音乐声突然变大，还混进了众人的欢呼声，显然宴会到了高潮。陈锋直起身，按在胸口的手轻轻松了松，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我得进去了，露个面就走，免得老领导念叨。”
他转身往宴会厅走，刚走两步，又停住了脚步，背对着她，声音轻得像被风吹着：“下周一开始，每天下午三点到五点，刑警队会议室给你留着，做正式采访。”
林晓薇的心脏“嘭”地一跳，声音都有点发颤：“真的？你真的同意了？”
陈锋没回头，只是抬起手，轻轻挥了挥，脚步没停，慢慢走进了宴会厅的光影里。林晓薇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心口像揣了团暖火，喜悦一点点漫上来，嘴角压不住地往上扬，连指尖都在轻轻发抖。
她没注意到，宴会厅入口处的大型绿植后，一个黑色的相机镜头正悄悄对着阳台——镜头盖没完全打开，只露出一道细细的缝隙，却精准地捕捉着刚才两人并肩的身影、陈锋悬在半空的手，还有林晓薇泛红的脸颊。相机后的人指尖贴着快门，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片冷沉沉的光，像藏在暗处的猫，紧盯着猎物。
更没人知道，这些被定格的画面，会在天亮后被装进一个牛皮纸袋，稳稳放在市局某间办公室的桌面上。那时，会有人用红笔在照片边缘圈出两人靠近的瞬间，那道刺眼的红圈，像一道无形的锁链，即将缠紧后来的日子，把这段刚萌芽的好感，拖进误会的漩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