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渐收时,顾长夜的指甲已深深掐进掌心。
他盯着指缝里渗出的血珠,像是盯着某种仪式——得疼,才能压住后颈那股子发虚的颤意。
天刚蒙蒙亮,云层裂开道白边,漏下的光落在赵三刀尸体上。
顾长夜跪坐在泥水里,指尖顺着恶奴腰间摸索,短刀的铁鞘硌得他手背生疼。"叮"的一声,短刀被抽出来时,刀身映出他青灰的脸,眼尾还凝着干涸的血痂。
"三两碎银......"他把钱袋攥进手心,金属碰撞声轻得像叹息。
当指尖触到那团皱巴巴的纸页时,呼吸陡然一滞——半片烧剩的密令,边缘焦黑,中间"处理妥当,回报执事"几个字却清晰得扎眼。
最下方那个模糊的印章纹样,他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来:顾家主宅西院书房,顾临川每次批家信都会用的缠枝莲纹私印。
"顾临川......"他念这个名字时,喉结动得像被石子砸中的水面。
雨水顺着断瓦滴在密令上,墨迹晕开,倒像是那两个字在流血。
昨天还被当作痴儿扔出家门的顾长夜,此刻突然想起被流放前最后一幕:顾临川站在垂花门下,手里转着玉扳指,说"这傻子留着也是祸根"时,嘴角那抹笑跟这密令上的印子一样,冷得渗骨。
他把密令塞进贴身衣襟,指节抵着膝盖缓缓站起。
风卷着湿土气灌进庙门,赵三刀的尸体被吹得晃了晃,脚腕上还系着顾府家丁特有的朱红绳。
顾长夜弯腰去拖尸体时,膝盖"咔"地响了声,疼得他差点栽进泥里——系统给的基础剑法是好,可这具被毒了十八年的身子,到底还是太弱。
庙后有片野竹林,他用短刀挖了半时辰土坑。
汗水混着雨水顺着下巴砸进泥里,每铲一锹土,后颈都冒凉气——他得把痕迹抹干净,顾临川要他死,他偏要活成根刺,扎在顾家喉管里。
埋完尸体,他把两人的衣物挂在竹枝上晾晒,褪色的家丁服被风吹得猎猎响,倒像两面破旗子。
"得弄点吃的。"他擦了擦短刀上的泥,刀刃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现代野外求生课的内容突然涌进脑子:捕兽夹要削成交叉的竹片,触发机关得卡在野兽常走的小路上。
他蹲在庙前的野径边,手指被竹刺扎出血珠,却笑得像捡到宝——这副被当作废物的身子,终于能装下点有用的东西了。
等他在庙周布完七八个陷阱,日头已经爬到头顶。
拆庙门搭遮风棚时,朽木的木屑落了他满头,可当第一块木板稳稳架在断墙上,他摸了摸棚顶的茅草,突然想起小时候在现代老家,爷爷带他搭的瓜棚。"那时候哪知道,现在得用这手艺在破庙求生。"他对着棚子轻声说,声音被风卷走,倒像是说给某个看不见的听众。
正午的阳光穿透云层时,庙外忽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轻响。
顾长夜正蹲在石灶前吹火,锅里的雨水刚冒热气,他手底下的动作顿住——这声音太轻,轻得像猫爪子挠树皮
他没抬头,继续搅动锅里的水,眼角余光却扫向庙门方向。
隔着半片破门板,他看见一道佝偻的影子,拄着根枣木拐杖,正站在十步外的老槐树下。
老人的灰布衫洗得发白,裤脚沾着泥,可那看庙前空地的眼神——顾长夜认得这种眼神,上辈子在户外论坛见过,是老猎人看陷阱时的专注,是斥候看战场时的锐利。
"边军的?"他心里琢磨着,手却悄悄摸向腰间的短刀。
老人没动,只是眯着眼打量庙前的泥地——昨夜打斗的痕迹被他粗略处理过,但行家一眼就能看出,那串拖尸体的脚印,步幅均匀得反常;陷阱的位置,正好卡在野兽下山的必经之路上。
顾长夜盯着锅里翻腾的水泡,突然想起早上晾在竹枝上的家丁服。
他故意把那两件朱红绳脚腕的衣服挂得显眼,又在庙前立了块染血的布条——用炭灰歪歪扭扭写着"收旧铁换肉干,换药也可"。
现在看来,这招见效了。
老人扶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
他的目光扫过庙前的布条,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顾长夜舀起一勺热水,对着阳光看了看,水纹里映出老人微颤的指尖——那是握过刀的手,虎口有老茧,指节上还有淡白色的刀疤。
"老丈可是来换东西的?"顾长夜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刻意的沙哑。
他抬头时,眼神放得软软的,像极了被丢在荒郊的傻小子,可藏在桌下的手,正紧紧攥着短刀的刀柄。
老人的身子猛地一僵,拐杖在地上敲出"笃"的一声。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转身要走,却又回头看了眼那布条。
顾长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嘴角慢慢勾起来——他要的就是这种犹豫,这种好奇。
在这荒僻之地,能注意到他刻意留下的线索,还能看出点门道的,才是能打交道的人。
锅里的水烧开了,蒸汽模糊了他的脸。
顾长夜捧起陶碗喝了口热水,暖意从喉咙漫到胃里。
他望着庙外渐散的晨雾,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老瘸子会回来的,带着他想知道的消息;顾临川也会派人来的,带着更狠的杀招。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破庙里,把自己磨成一把刀——一把能捅回顾家心脏的刀。
风又起了,卷着庙前的布条哗哗作响。
那行炭灰写的字被吹得歪歪扭扭,却像一把钩子,钩住了山外的风,也钩住了即将到来的变数。
老瘸子的枣木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像在试探冰层厚度。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先把脚尖点在泥里,确认踏实了才落下脚跟——这是常年在山林里讨生活的人才有的步子。
顾长夜蹲在石灶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陶碗边沿,指甲缝里还沾着炭灰,可那对本该浑浊的眼睛,正透过垂落的乱发,把老人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
"啪嗒"一声,布包砸在庙门旁的破木桌上。
顾长夜的肩膀猛地一抖,抬头时嘴角还挂着涎水——这是他对着断墙练了半宿的痴傻模样:眼尾下垂,瞳孔散得像蒙了层雾,连吞咽口水都带着点迟钝的声响。
老瘸子的手悬在布包上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结动了动,终于闷声开口:"两个铜扣,换兔肉和膏药。"
顾长夜的目光从布包上慢慢挪到老人脸上,又慢悠悠移向他脚边的铜扣——那是他从赵三刀腰带环上撬下来的,边缘还带着蹭过泥地的锈斑。
他伸出手去抓布包,手腕却在半空打了个颤,像被风吹歪的芦苇,好半天才摸到布角。
老瘸子的眉峰皱得更紧了,盯着他抖得厉害的手指,突然伸手按住布包:"你...真不记得顾府的人?"
"顾...府?"顾长夜的舌头在嘴里搅了两圈,说出的字含糊得像含着块热豆腐,"饿...吃肉..."他猛地扑向布包,额头磕在桌沿上,发出"咚"的闷响。
老瘸子的手触电般缩回,看着他捂着额头哼哼,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这才松了松绷紧的脊背。
他弯腰捡起铜扣,转身时又顿住,从怀里摸出半块硬饼丢在桌上:"省着点吃。"
脚步声渐远,顾长夜的手指还按在额头上。
等庙外的晨雾彻底吞没那道佝偻的影子,他突然直起腰,指尖迅速抹过眼角——根本没眼泪,刚才的湿痕是他偷偷沾的口水。
他扯过布包,兔肉的腥香混着松烟味钻进鼻子,黑膏药瓶在掌心凉得刺骨。
拔开瓶塞的瞬间,药香里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艾味,他瞳孔微缩——这是他前世在古籍里见过的配方,专门解山野间蛇虫毒的。
"懂医术,有戒心,还愿意给额外的饼。"他把药瓶在指间转了两圈,嘴角慢慢勾起来,"老瘸子,你到底藏了多少本事?"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时,他正把兔肉撕成细条挂在竹枝上晾晒。
淡蓝色的光屏浮现在眼前,【建立首个据点影响力】几个字泛着金光,进度条从0跳到了1/10。
声望值的数字在右上角跳动,51点——足够兑换最低级的扮演卡了。
他盯着光屏里"剑修·初入门"的选项,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点了关闭。"不急,"他对着空气轻声说,"先把这破庙变成眼睛。"
暮色漫进庙门时,顾长夜蹲在墙根数今天的收获:风干兔肉七块,硬饼半块,膏药小半瓶。
赵三刀的靴子被他烤得半干,鞋底的泥块里嵌着半枚碎瓷片——他用短刀挑出来,对着夕阳看了看,釉色是顾家主院才有的雨过天青。"顾临川派来的人,连靴子都沾着主院的砖灰。"他把瓷片收进怀里,手指摩挲着密令的边缘,"好,好得很。"
夜风卷着竹枝敲在庙门上,他突然站起来,把晾兔肉的竹枝往更显眼的位置挪了挪。
墙角的陷阱绳被他重新系紧,石灶里添了把松针,火星噼啪作响,映得他眼底发亮。"老瘸子会再来的,"他对着跳动的火苗说,"带着他的秘密,也带着山外的消息。"
后半夜起了雾,庙门被风撞得"吱呀"响。
顾长夜裹着赵三刀的外衣蜷在草堆里,听着雾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不是老瘸子的拐杖声,是更轻、更急的步子,像马蹄铁碾过碎石。
他闭紧眼睛,呼吸放得绵长,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在山坳里。"顾临川的人,"他在心里数着,"第一天找尸体,第二天探风声,第三天..."
第三日清晨的阳光穿透雾霭时,顾长夜已能稳步行走。
他把破庙重新整理,将赵三刀的短刀插在门后最顺手的位置,用炭灰在墙上画了张简易的山林地图。
最后,他对着断墙里的积水照了照,把乱发捋到耳后——镜中那张青灰的脸,终于有了点活人的气色。
山风掀起门帘,吹得炭灰地图沙沙作响,也吹得他袖中密令上的缠枝莲纹,像是要从纸里挣出来,扎进这方天地的骨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