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金陵浮生录 > 第6章
蓟镇,锐士营。
这里的寒冷,是带着铁与血的味道的,能冻彻人的骨髓,也能淬炼人的意志。
陈富贵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珠和纵横交错的旧疤新伤,肌肉虬结隆起,随着他沉重的呼吸而起伏。他手中一杆白蜡木长枪,正反复练习着最基础的刺击动作。
直刺,回拉,再刺!
动作简单,枯燥,却要求极高的力量和稳定性。枪尖必须精准地刺中悬挂在前方木桩上的同一个点,不能有丝毫偏差。每一次刺出,都伴随着他胸腔中迸发出的一声短促有力的呼气,以及枪杆破空的沉闷呜咽声。
周围是同样在进行各种残酷训练的军士。负重奔跑的,气喘如牛,脚步沉重得像砸在地上;捉对厮杀的,吼声震天,木刀木枪碰撞发出噼啪的脆响,不时有人被击倒,又被教官的鞭子抽打着爬起来;练习弓弩的,手臂酸痛肿胀,却依旧要拉开那强劲的弓弦。
这里没有同情,没有懈怠。支撑不住的,会被无情地淘汰,扔回普通的营伍,或者直接成为边镇屯田的农户。能留下的,都是真正的悍卒胚子。
陈富贵的训练量是旁人的一倍还多。除了规定的项目,他还会给自己加练。他知道自己脑子不如别人活络,唯有这身力气和不怕苦的韧性能拿得出手。他要变得更强,强到能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强到……或许有一天,能回去找到二狗。
“陈富贵!”一声炸雷般的吼声在他身后响起。
是他们的教官,姓刘,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百战老兵,脾气火爆得像火药桶。
陈富贵立刻收枪而立,转身,挺胸抬头:“在!”
刘教官大步走过来,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手臂和那木桩上被刺得稀烂的一点上。
“没吃饭吗?枪尖飘了!老子告诉你多少次了?心要稳,眼要毒,手要狠!你当这是娘们绣花?这是杀人技!”刘教官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鞑子的脖子不会杵在那儿等你慢慢瞄!一下!就一下!不是你死,就是他娘的我亡!”
“是!教官!”陈富贵大声应道,额头汗珠滚落。
“再加五百刺!完不成别想吃晚饭!”刘教官扔下一句话,又吼叫着去操练其他人了。
陈富贵脸上没有任何怨怼,深吸一口气,握紧枪杆,再次面对木桩。
直刺,回拉,再刺!
手臂的酸痛和饥饿感被强行压下,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一個点,和手中这杆仿佛重若千钧的长枪。
训练一直持续到日落西山,寒风刮在汗湿的身体上,如同刀割。终于等到解散的号令,众人如同虚脱般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饭堂。
晚饭是杂粮饼子,一碗能看到几片干菜叶的稀粥,还有一小块咸鱼。这对陈富贵来说,已是难得的美味。他蹲在角落,狼吞虎咽,吃得干干净净,连碗底都舔了一遍。
吃完饭后有一段短暂的休息时间。大多数人都选择赶紧回去躺着,恢复体力。陈富贵却拿出磨刀石,就着昏暗的光线,开始打磨他那柄制式腰刀的刀刃。
沙沙的摩擦声规律地响着。
一个同铺的汉子凑过来,低声道:“富贵,听说了吗?最近可能有动静。”
陈富贵头也没抬,专注着手里的刀:“啥动静?”
“好像要出去剿匪。”汉子声音压得更低,“北边过来一伙马贼,窜到咱们地界了,抢了几个村子,上头震怒,要让咱们锐士营出去见见血。”
陈富贵磨刀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见血?他见过,在宣府,那地狱般的场景他永生难忘。
“哦。”他应了一声,继续磨刀。刀刃在石头上划过,发出更刺耳的声音。
“听说那伙人挺凶残,杀人不眨眼……”汉子有些惴惴。
陈富贵停下动作,抬起眼,看着对方。他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后的沉郁:“来了边镇,迟早要见血。怕,就别来锐士营。”
那汉子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嘟囔了几句,讪讪地走开了。
陈富贵低下头,看着雪亮的刀刃上映出自己模糊而坚毅的脸庞。
剿匪?或许是个机会。立功,就能更快地升迁,就能有更多的粮饷,就能……更有能力去寻找弟弟。
他将磨好的刀插入刀鞘,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夜晚,锐士营驻地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陈富贵躺在坚硬的通铺上,却没有立刻入睡。他从贴身处摸出那封依旧没有寄出的家书,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纸面。
“二狗……哥又要去杀人了……”他在心里默默地说,“这次,是为了能活下去找你。”
他将信纸小心收好,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入睡。
明天,或许就有军令下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