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搪瓷杯底那枚锈迹斑斑的铜钱,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快要被这些神出鬼没的“礼物”锻炼得坚韧不拔了。
井里的小鬼送石头,这又来个在杯子里放铜钱的?
这福安里7号到底住了多少位“好兄弟”?还搞轮流送礼这一套?
我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捏起那枚铜钱。入手冰凉,上面的字迹被铜锈糊住,根本看不清是什么年号的。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这又是什么意思?”我下意识地晃了晃手腕上那五颗小石头串成的手绳。石头温润,铜钱冰冷,感觉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送的。
井里那位是“孩子心性”,喜欢糖豆玻璃珠。那这位放铜钱的……听起来像个老派人物?
我想起张大爷说的“老住户习惯不一样”,心里大概有了点数。看来这屋里,不止我一个活物。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次的恐惧感淡了不少,更多的是无奈和一种荒诞的好奇。我把铜钱也放在床头柜上,跟那半截红蜡烛作伴。
“谢了啊,哥们儿。”我对着空气说了一句,感觉自己也快被逼成神经病了。
日子还得过。我找了份临时工,是在几条街外的一家小餐馆后厨帮工,洗盘子摘菜,活儿累钱少,但至少能糊口。每天早出晚归,回到福安里7号,反而有种……诡异的“回家”感。
我渐渐习惯了这里的氛围。晚上睡觉前必定点一会儿蜡烛,心里念叨几句“互不打扰”,鞋子绝不冲床。手腕上的石头手串似乎真的有点用,至少没再感觉被什么东西在床尾盯着了。
井里那位小兄弟消停了两天,又开始作妖。这次不是纸兔子,而是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几个干瘪发黑的野果子,整整齐齐码在我窗台上。本着“礼尚往来”的精神,第二天我去买了一小包水果硬糖,晚上睡前打开窗户,轻轻扔了一块到井口旁边。
糖块落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一声。
几乎就在声音响起的下一秒,那块糖……嗖一下就不见了!
像是被一只极快的手瞬间捞走了。
我甚至没看清是怎么回事。
愣了一下,试着又扔了一块。
“啪嗒。”
又没了!
速度之快,仿佛井口有个无形的旋涡专门吸糖。
我来了兴致,又扔了第三块。
这次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
糖块落下的瞬间,井盖石板的边缘,似乎极其短暂地模糊了一下,像是高温下的空气扭曲,然后糖块就消失了。
“嘿,有点意思啊。”我摸着下巴,感觉像是在动物园里投喂某种害羞又敏捷的小动物。
于是,每天晚上临睡前往井边扔一两块糖,成了我的新日常。井里那位似乎也很满意,没再弄出什么吓人的动静,偶尔还会回赠点小玩意儿,比如一块花纹奇怪的鹅卵石,或者一根颜色艳丽的鸟毛。
这种诡异的“邻里关系”竟然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那个送铜钱的,却再没有动静。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晚上。
我累得像条死狗一样从餐馆回来,澡都懒得洗,把自己扔进床里就想睡。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阵极其细微的……抓挠声。
吱嘎……吱嘎……
声音很小,断断续续,像是有人用指甲在轻轻刮擦木头。
我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以为是老鼠,嘟囔了一句“别闹”,翻个身想继续睡。
但那声音坚持不懈,而且……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吱嘎……吱嘎……吱嘎……
不像是在墙角,倒像是在……房间里?
我烦躁地睁开眼。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冷白色的光带。
生音还在继续。
吱嘎……吱嘎……
这次听清了,声音来源是——书桌!
是那张老旧的、腿都有点晃悠的书桌!
我心里毛了一下,慢慢坐起身,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
一道光柱刺破黑暗,精准地打在书桌上。
桌子上除了我随手扔的钥匙和零钱,空空如也。
但抓挠声……停了。
就在手电光照过去的一瞬间,停了。
我举着手机,光柱在房间里扫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
“真他妈见鬼……”我骂了一句,关掉手电,倒头又睡。
刚闭上眼。
“吱嘎……”
声音又来了!还是书桌方向!
我猛地坐起,再次打开手电照过去——
空空如也。声音再停。
如此反复了两三次,我的脾气也上来了。我就不信这个邪!我举着手机手电,也不关了,就那么对着书桌方向照着,倒要看看是什么玩意儿在搞鬼。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桌面上毫无动静。
就在我眼睛发酸,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
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手机手电光照出的、投在对面墙上的桌子阴影……好像动了一下?
不是桌子动,是它的影子动了一下!
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阴影里微微蠕动了一下!
我寒毛一竖,猛地将手机光转回桌面!
桌面上依旧什么都没有!
但我无比确信,刚才绝对没看错!
我心脏怦怦跳,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保持着手机照亮桌面的姿势,眼睛却死死盯住了对面墙上那片桌子的阴影。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就在我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眼花的时候——
那片阴影,又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像是一滴墨水滴入静水,荡开了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紧接着,一个极淡极淡的、人形的轮廓,从那片阴影中慢慢地、慢慢地“浮”了出来!
它没有实体,就像是一团更浓的墨色凝聚成的模糊人形,看不清五官,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蜷缩在桌影的角落里!
我吓得手机差点脱手!光柱随之晃动了一下。
那影子人形似乎被光线惊动,猛地一颤,像受惊的蜗牛,倏地又缩回了阴影深处,消失不见。
墙上的影子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我喘着粗气,手心里全是冷汗。我不敢再照了,慌忙关掉手电,房间里重新陷入黑暗。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我坐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耳朵里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一个声音,极其微弱,带着一丝怯生生的、类似电子杂音的质感,突兀地在我脑子里响了起来:
【……对……对不起……】
【……光……太亮了……有点疼……】
我猛地捂住了耳朵,但这声音根本不是从外界传来的,而是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的!
【……你……你别怕……】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收音机,【……我……我就是……借个地方……待待……】
【……平时……不出来的……】
【……今天……外面……有点吵……】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巨大的恐惧中竟然奇葩地冒出一丝明悟——
铜钱!
是那个放铜钱的!
它不是住在井里!它是住在这屋里的!住在……阴影里?
【……嗯……】那声音似乎能捕捉到我的念头,小声地承认了,【……那……那个……是房租……】
【……以前……住这里的人……都给的……】
【……你……你没拿走……我以为……你同意了……】
“……”所以那铜钱是房租?我没拿走就等于默认交了保护费,允许这玩意儿跟自己合租了?!
这他妈的是什么霸王条款?!
【……也……也不白住……】那声音似乎有点委屈,【……我……我帮你看着……】
【……晚上……有别的……想进来……我都……拦住了……】
【……就……就刚才那个……钻缝的……有点凶……我没拦住……对不起……】
它说的“钻缝的”,是指井里那位喜欢扔东西的小鬼?
信息量太大,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快宕机了。所以,这屋里有个“宅灵”?还是“影灵”?它用一枚铜钱交了房租,还兼职保安?而自己居然一直没发现?
【……你……你睡觉打呼……】那声音又小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抱怨,【……还有点吵……】
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我被一个看不见的、住在影子里的、交了铜钱当房租的室友,给嫌弃了?!
这世界还能再离谱一点吗?!
我瘫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感觉自己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稀碎稀碎的。
所以,我现在不仅要跟井里的小鬼做邻居,还得跟一个住在影子里的、怕光、嫌我打呼噜的“室友”共享一个房间?
沉默了良久,我才有气无力地、试探着在心里问了一句:
“……你……贵姓啊?”
脑海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
【……记……记不清了……】它听起来有些茫然,【……好像……姓陈……?】
【……他们都叫我……‘阿宅’……】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