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力场就是那把砸下来的锤子.
而他是案板上那块动弹不得的肉。
骨头在响。
ma的,他能亲耳听见自己身体里的骨头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关节错了位,肺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挤成了薄薄的一片,根本打不开。
大脑在缺氧,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头皮发麻。
眼球被颅腔里的压力往外推,他感觉血管下一秒就要在眼底爆开。
视野里的东西都开始扭曲,褪色,最后只剩下墙壁上冰冷的金属纹理,还有他自己那越来越慢,越来越沉的心跳。
咚……咚……
每一下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沉闷,无力。
这跳动还有什么意义?
血液根本流不动,他能感觉到冰冷从指尖和脚尖开始,一点点往身体中心蔓延。
他被钉死在这里了。
不远处,那只银色的箱子也一样,被死死压在墙上,金属外壳发出一种让人牙酸的呻吟,已经开始变形了。
“奇点”。
导师周牧之的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快要涣散的意识里。
就在“天河兵变”之前,在一个没有记录的秘密会面里,导师把这个箱子塞到他手里。
“林深,你听好了”
周牧之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那张总是很疲惫的脸上,眼睛却亮得吓人,“这玩意儿,不属于任何武器。它的设计思路只有一个——在关死的门上,强行炸开一个不讲道理的洞。它不毁掉东西,它毁掉的是‘规则’本身。”
“是钥匙,还是炸弹?”他记得自己当时这么问。
导师回答得很快,像早就想好了答案:“一张同归于尽的单程票,一旦打开,谁也停不下来”
必须启动它。
这个念头像一根烧红的钉子,把他快要飘走的意识又钉了回来。
他把所有剩下的、还能被称之为“力气”的东西,全都集中到了右臂上。
他得抬起手腕,去按那个键。
一个平时眨眼就能完成的动作,现在比推动一颗星球还难。
他能感觉到手臂里的肌肉纤维在压力下发出撕裂般的尖叫,血管突突直跳,像是随时会爆开。
他咬紧了牙,牙龈都咬出了血,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
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地坟起,像爬满了扭曲的蚯蚓。
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反抗的力气,对抗那股能把战舰装甲压成铁饼的引力。
一毫米。
又一毫米。
他的手腕,用一种几乎看不见的速度,在空气中缓慢地移动。
战术终端的屏幕早就碎得像一张蜘蛛网,但隔着手套他的指尖依然能清晰地摸到那个嵌在侧面的、小小的物理按键的轮廓。
就是它。
他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抖得不像话的指尖,在那个按钮上,短促地按了三下。
一,二,三。
他用尽了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把所有的重量、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全都压在了那个小小的按钮上。
死死地,按住了它。
时间好像停了。
宇宙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听不见雷震子的嘲笑,也听不见自己身体崩溃的声音,只剩下自己那疯狂擂鼓般的心跳,和一种几乎要爆炸的期待。
银色手提箱的表面,一条极细的、像血丝一样的红线,亮了。
那红色很纯粹,也很妖异,像活物一样,开始在箱体表面流动。
“那是什么?!”雷震子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他那身经百战的战斗直觉,终于发出了一声迟到的、歇斯底里的警报。
一种发自内心深处,无法用任何植入体压制的恐惧,爬上了他那张总是不可一世的脸。
下一秒,没有爆炸。
没有轰鸣。
整个“瑶池”舱里所有的光,不管是旗舰的探照灯,还是设备上的指示灯,都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吞了。
极致的,纯粹的,让人心头发慌的黑暗,笼罩了一切。
紧接着,一股根本没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力量,从那个小小的银色手提箱的位置,爆发开来。
那不是冲击波。
也不是能量。
那是空间本身,在抽搐。
由旗舰主机投射的能量巨网,就像被扔进熔炉里的蜘蛛网,连个响动都没有就消失了。
拖拽着“瑶池”舱的旗舰发出了系统崩溃的凄厉警报,强大的引力场被这股完全不讲道理的蛮横力量,瞬间撕裂、中和,甚至彻底反转!
林深感觉自己被一股方向完全相反的巨力狠狠地抛了出去,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疯狂地翻搅着。
一股腥甜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面刚刚还压着他的金属墙壁,在空间的剧烈扭曲下,像一张被揉烂的废纸一样,被轻易地揉成了一团!
他那只被碎片击中、早就没了知觉的左臂,很不巧,被卷了进去。
没有痛感。
那一瞬间,所有的神经信号都被空间扭曲给切断了。
“噗嗤”
那声音很轻,却又无比清晰,不像是骨头断裂,倒像是一块湿透的厚皮革,被人硬生生扯烂了。
然后他看见自己的左肩那儿,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鲜血在失压的环境里瞬间沸腾,汽化,在他眼前凝成一团诡异的、不断膨胀的红色冰晶。
而他那截再熟悉不过的断臂,连同半个“瑶池”舱的残骸,就在那空间的涟漪里,被无声地碾成了最原始的、根本分辨不出来的粒子。
强光闪过。
他的意识终于被这片纯粹的白给吞没。
……
痛。
意识是从痛觉开始回来的。
不是那种尖锐的刺痛,是沉闷的,持续的,从骨头缝里往外渗的钝痛。
里面还混着一股神经被烧焦后的糊味。
这玩意儿无休无止
像一只贪婪的虫子一点一点啃着他剩下的知觉。
他试着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焊死了一样,每次努力都只能换来一阵徒劳的颤抖。
他好像躺在一张冰冷的铁板上,硬邦邦的,硌得慌。
身体大部分地方都没感觉,麻木的,像不属于自己。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的腿还在不在。
只有左边肩膀那个洞,在用永不停歇的剧痛,残忍地提醒他——你还活着。
“醒了?”
一个沙哑的,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像两块生锈的铁在摩擦。
“命够硬,把你从那坨烧成玻璃的‘陨石’里挖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在给一具焦炭做回收登记。”
林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让眼皮撑开了一条缝。
模糊的视野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对上焦。
一个又暗又破的房间。
这里像是个屠宰场和废品回收站的结合体。
天花板上,老旧的荧光灯管闪个不停,发出烦人的“嗡嗡”声。
墙上挂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义体和零件——机械臂、人造眼球、金属脊椎——有些上面还带着暗红色的,干了的血迹。
空气里飘着灰尘,在昏暗的灯光下慢悠悠地打着转。
一个瘦高个男人背对着他,站在一个堆满油污工具的操作台前,正在校准一条同样脏兮兮的机械臂。
他穿着一件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白大褂,花白的头发在脑后随便扎了一下。
“你是谁……”林深开口,声音干得像喉咙里塞了一把沙子,每个字都扯得嗓子疼。
“他们叫我‘补丁·玖’,”男人头也没回,手里的活没停,“一个医生。或者说,一个修东西的。”
男人终于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和疲惫的脸。
他的右眼,是颗不断调整着焦距的、闪着红光的机械眼球。
那颗机械眼在林深身上扫来扫去,发出轻微的“滴滴”声,像是在扫描一件货物。
“你的身体数据烂得一塌糊涂,”补丁·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说,“内脏多处破裂出血,脑子也晃得不轻,神经系统一团糟。能活下来,算你运气好,不过最麻烦的,还是你左边。”
他用下巴朝林深的左肩扬了扬,那动作像是在示意一堆没用的垃圾。
林深艰难地转动脖子,每动一下,颈椎都发出脆弱的抗议。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状况。
他的左臂,从肩膀往下,没了。
断口处糊着一层灰黑色的、半透明的胶状物,但还是能透过那层胶,看到下面翻出来的烂肉和烧焦的骨头截面。
“你的胳膊,连骨头都烧成炭了,没什么回收价值,”补丁·玖面无表情地解释,“我帮你整个切了,清理了创口,不然感染会要了你的命。所以,不用谢我。”
他放下手里的工具,走到床边,那颗红色的眼珠子冷冰冰地盯着林深,像在审视一件商品。
“我这里不是慈善机构。我把你这坨快死的烂肉拖回来,给你用了昂贵的再生凝胶和生命维持系统,让你从一具尸体变回一个能喘气的人。这一切,都是要花钱的。”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给林深时间消化这一切。
“现在,我们来谈谈费用。你这条命,打算拿什么来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