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预警”如同水滴落入平静的湖面，在林深的意识深处激起了一圈无声的涟漪。
五个小时。
这个精确的时间点，像一枚定时炸弹的倒计时，悬在了他的头顶。
这不再是关于未来的模糊猜测，而是由那支手臂内部的恐怖算力，“推算”出的、一个高概率事件的节点。
他没有声张，更没有告诉补丁·玖。
他知道，现在他拥有的最大优势，就是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拥有了这种窥探“概率”的能力。
这是他唯一的底牌。
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默默地吃完了那份灰色的营养餐，然后拿起那块通往地令的邀请函——那块属于“孟婆”的数据板，开始仔细研究起来。
数据板的加密方式极其古老而复杂，并非依赖算力，而是基于一套已经被淘汰了近百年的逻辑谜题。
这对于曾经的顶级科学家林深来说，并非难事。
他花了大约一个小时，就破解了第一层防护，进入了留言界面。
界面很简洁，只有一个黑色的背景和一个不断变幻形态的、由无数细小代码组成的漩涡。
在漩涡下方，有一行小字：
“说出你的渴求，献上你的迷惘。”
林深的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久久没有落下。
他该如何提问？直接说要调查“司法天神”？那无异于在一个公共频道里大喊自己是通缉犯。
他思索了片刻，输入了一行字：
“我想知道，是谁杀死了‘天河’。”
这是一个双关语。
“天河”既指代那场震惊全球的兵变，也是九龙城寨黑市里一个传说级别的、专门处理官方机密数据的“数据幽灵”的代号。
据说，“天河”在一年前被人连根拔起，所有成员全部消失。
这件事的背后，隐隐就有“司法天神”的影子。
用一个谜题，去问另一个谜题。
他点击了发送。
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林深并不着急。
他知道，像“孟婆”这种级别的存在，耐心是交易的第一步。
他将数据板放在一边，开始默默地为即将到来的“访客”做准备。
他能做什么准备？他现在依然是个半残的病人，身上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支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左臂。
他环顾这个小小的、混乱的诊所。
手术台，挂满零件的墙壁，角落里堆放的废弃义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支已经被补丁·玖拆解研究了一半的“金刚”六型动力臂上。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缓缓成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补丁·玖像往常一样，沉浸在他自己的研究中，对诊所里那股逐渐升腾起来的、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毫无察觉。
林深则像一头耐心的猎豹，在病床上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可能地恢复体力，同时在脑中一遍遍地模拟着即将发生的冲突。
四个小时……
四个半小时……
五个小时……
当时钟走到补丁·玖墙上那个老式电子钟的下午四点五十九分时，诊所厚重的合金大门外，传来了一阵极有礼貌的、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咚，咚咚。”
一长两短。这是九龙城寨里，代表“有生意上门”的暗号。
补丁·玖从一堆零件中抬起头，有些疑惑。他最近并没有接什么大单子。
他看了一眼林深，林深回以一个平静的眼神。
补丁·玖皱了皱眉，走上前，通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普通的清洁工制服，另一个则像个推销保险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公文包。
他们看起来毫无威胁，就像是这座城市里最常见的那种底层人。
“谁？”补丁·玖警惕地问道。
“查水表的。”门外的人回答道，声音和他们的外表一样平平无奇。
补丁·玖的脸色瞬间变了。
“查水表”是另一个暗号，一个代表着“死亡”的暗号。
它意味着，来者不是为了生意，而是为了灭口。
他猛地后退一步，伸手就去摸自己藏在工作台下的电浆手枪。
但已经晚了。
没有爆炸，没有撞门。
那扇由他亲自加固过的、厚达十厘米的合金大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的饼干，无声无息地、向内扭曲、变形，然后“噗”的一声，被硬生生地从门框上撕了下来！
门外那两个看似普通的男人，缓缓走了进来。
他们的脸，依然是那副平平无奇的样子。
但他们的眼睛，却在走进诊所的瞬间，亮起了一种非人的、如同数据流般闪烁的蓝色光芒。
“目标确认。林深。”那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男人开口说道，声音已经变成了毫无感情的合成音，“以及……一名未登记的修理工。”
“处理掉。”那个保险推销员简单地回应。
下一秒，他们的身体发生了恐怖的变化。
他们的血肉仿佛融化了一般，无数银色的液态金属从他们的皮肤下涌出，迅速覆盖了他们的全身。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两台通体银白、线条流畅、充满了致命美感的杀戮机器人！
他们的手臂化作了高速震动的利刃，眼部则是闪烁着红光的炮口。
“天兵……”林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杀手，这是“司法天神”部门最精锐的、拥有拟态伪装能力的特种作战单位！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协议……启动。”清洁工机器人用合成音说道。
两台天兵的胸口，同时亮起了一个不断旋转的、复杂的能量法阵。
一股无形的力场瞬间笼罩了整个诊所，林深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思维开始变得迟缓，连抬起手的力气都在飞速流失。
这是……记忆攻击！他们想在杀死他之前，先将他脑子里的所有信息都锁死、格式化！
补丁·玖发出一声怒吼，终于摸到了自己的电浆手枪，对准其中一台天兵疯狂射击。
蓝色的电浆弹打在银色的身躯上，只溅起一圈圈涟漪，连一道划痕都没能留下。
保险推销员机器人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随意地抬起手臂。
一道赤红色的能量光束瞬间射出，精准地击穿了补丁·玖的右肩，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墙壁上！
电浆手枪掉落在地。
补丁·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半边身体。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清洁工机器人缓缓转向躺在床上的林深，眼部的炮口开始充能，红光越来越亮。
“再见，叛徒。”
就在这时，林深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一个字。
“炸！”
那个被他藏在“金刚”六型动力臂的残骸之下、由他亲手改装过的、某个废弃义体的能量核心，瞬间被引爆了！
剧烈的爆炸席卷了整个诊所，无数的零件和金属碎片如同暴雨般四散飞溅。
两台天兵的注意力被成功地吸引了过去，他们下意识地用手臂护住了自己的核心部位。
就是现在！
林深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在爆炸的掩护下，冲向了那个早已被他盯上的目标——床头那杯满满的、装在透明玻璃杯里的清水！
他没有去拿任何武器。
他只是端起了那杯水，然后，在清洁工机器人因为爆炸而转身的瞬间，用尽全力，将整杯水，狠狠地泼向了它的脸！
水，对于一台全副武装的杀戮机器人来说，本应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力的武器。
但当那些透明的液体，接触到机器人那闪烁着蓝色光芒的面部的瞬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滋啦——！”
一阵无比刺耳的、如同将烙铁丢进冰水里的声音，猛地响起！
那台不可一世的天兵机器人，像是被泼了最高浓度的强酸，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它那由液态金属构成的面部，竟然开始出现不稳定的、如同信号故障般的剧烈闪烁，银色的外壳下，隐隐透出了血肉的颜色！
它的身体机能，在这一刻，陷入了彻底的瘫痪！
保险推销员机器人愣住了，它那高度发达的处理器，显然无法理解眼前这违反了一切物理常识的景象。
而林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杯水，和他那支漆黑的左臂。
他终于明白，那支手臂“推算”出的，泼水的“预警”，其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真正原理。
它只是……在那一瞬间，为他“算”出了，构成这台天兵机器人的、那段如同神明般完美的底层代码中，一个独一无二的、致命的……
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