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极度紧绷的恐惧中仿佛凝固了。
林溪、赵医生和海伦，以及几名来不及疏散的妇孺，紧紧蜷缩在土屋最内侧的角落里。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人们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外面死一般的寂静，反而比直接的爆炸声更令人窒息。
林溪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下意识地紧紧攥着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冰凉的金属似乎是她与那个有序、冷静的医学世界唯一的连接。
她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风的呜咽，远处隐约的狗吠，还有……那令人心悸的、引擎低沉的轰鸣声，似乎停在了不远处。
赵医生脸色苍白，但眼神还算镇定，他无声地将一位老妇人护在身后。海伦则嘴唇紧抿，眼神锐利地盯着门口，像一头随时准备搏斗的母狮。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
“砰！”
一声清脆而尖锐的枪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寂静！紧接着，是更多杂乱、密集的枪声骤然爆发，如同爆豆般响起，中间还夹杂着男人的怒吼和车辆引擎暴躁的轰鸣！
交火开始了！
子弹呼啸着划过空气，偶尔有流弹击打在土屋的外墙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震得棚顶的灰尘不断落下。孩子们被吓得发出压抑的啜泣，立刻被大人死死捂住嘴巴。
林溪的心脏猛地收缩。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身处枪战之中。每一次枪响都像直接敲击在她的神经上，让她控制不住地浑身一颤。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但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阿莱冲向外面的那个决绝的背影。
他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脑海。尽管他看起来强悍而经验丰富，但子弹从不长眼。在那片毫无遮拦的开阔地，他就是最醒目的目标。
一种陌生的、为她此前救治过的伤员之外的人产生的强烈担忧，攫住了她的心。她忽然意识到，那个沉默、坚硬、偶尔会流露出学者般神情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一个具体而鲜明的位置，不再只是一个模糊的“当地士兵”的概念。
外面的枪声时而激烈，时而稀疏，持续了大约十几分钟。但这十几分钟，对于躲藏在屋内的人们来说，无疑是炼狱般的煎熬。
终于，枪声渐渐停歇了。
取而代之的，是引擎声愤怒的咆哮和逐渐远去的声响——那几辆不明车辆似乎离开了。
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但这次，寂静中充满了更多的不确定和恐惧。敌人是真的离开了，还是佯装撤退？外面情况到底如何？
没有人敢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
几分钟后，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以及用当地语呼喊的声音。声音有些熟悉，是阿莱手下的人！
“安全了！他们走了！”有人用生硬的英语朝着屋里喊道。
蜷缩在一起的人们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下来，劫后余生的啜泣和安慰声渐渐响起。
林溪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腿有些发软，但她顾不上，快步跟着赵医生和海伦冲出了土屋。
社区入口处一片狼藉。沙袋被打穿，尘土飞扬，地上散落着弹壳。阿莱手下的一个年轻人胳膊受了伤，正在被同伴用撕下的布条紧急包扎。
而阿莱……
他正站在那辆被打得千疮百孔的皮卡车旁，背对着他们。他的迷彩服肩膀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渗出血迹，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他正用对讲机急促地说着什么，语气冷硬而果断，像是在部署接下来的警戒和排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猛地回过头。
他的脸上沾着硝烟和尘土，额角有一道细微的血痕，眼神如同被冰水淬过的刀锋，锐利得惊人，还残留着未曾褪尽的杀气和高度紧张后的亢奋。他的目光扫过医疗队，在林溪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确认他们都安然无恙后，那眼神深处的某种东西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但很快又被更沉重的阴霾覆盖。
“是‘秃鹫’的人。”他放下对讲机，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一伙流窜的劫掠者。他们看中了我们上次换来的那点药品和粮食。”
他言简意赅，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的凶险。这些人比正规军队更残忍，更毫无底线。
“有人需要处理伤口。”赵医生立刻上前，查看那个受伤的年轻人。
林溪也立刻跟上，打开随身携带的急救包。她的手指还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专注于眼前的伤患。
在她为伤员清创止血时，能感觉到阿莱的目光一直落在她们这边，或者说，落在整个刚刚经历创伤的社区。他的眉头紧锁，那是一种比单纯的身体伤痛更深刻的沉重与疲惫。
守护的意义如此具体，又如此残酷。每一次击退敌人，都可能意味着下一次更疯狂的报复。他所背负的压力，远超想象。
危机暂时解除，但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阴影，却更加浓重了。返程的路途，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格外漫长和沉默。车窗外，荒原寂寥，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火只是一场幻觉。
但林溪知道，那不是幻觉。阿莱肩膀上渗出的血迹，社区人们惊魂未定的眼神，还有她自己胸腔里那颗仍在为那个背影而剧烈跳动的心——所有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战争，用它最直接的方式，给她上了又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