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在MSF医院和难民社区之间持续了数日。阿莱加派了人手在医院外围巡逻,每次出入也更加谨慎。那场短暂的遭遇战,像一根刺,扎在每个人的心里,提醒着人们安宁的脆弱。
然而,比安全威胁更迫在眉睫的,是药品的急剧消耗。
赵医生面对着几乎空了的药品库存清单,眉头拧成了一个结。抗生素、止痛药、麻醉剂、甚至最基础的消毒水和纱布,都亮起了红灯。桑巴和上次交火中受伤的队员的后续治疗,几乎耗尽了最后的储备。
“我们必须去一趟‘凯旋门’。”赵医生在晨会上沉声宣布,语气里没有一丝“凯旋”的意味。
“凯旋门”是当地人对一个由联合国某机构及少数国际NGO控制的、位于五十公里外的大型物资中转站的戏称。那里相对安全,定期会有一些基础医疗物资配给。但通往那里的道路情况复杂,被视为“灰色地带”,常有各种势力出没。
“我们需要一辆车,两个人去。”赵医生目光扫过众人,“谁去?”
室内一片沉默。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出行,路上的风险显而易见。
“我去。”林溪几乎是立刻开口。她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眼睁睁看着病人因缺乏药品而痛苦,比面对枪口更让她感到挫败。她的专业素养驱使她必须做点什么。
赵医生看着她,眼神复杂,既有赞许也有担忧。“好。还需要一个司机,以及……”他顿了顿,“我们需要向阿莱申请武装护卫。这条路,没有他们,我们寸步难行。”
向阿莱提出这个请求的任务,落在了林溪身上。不知为何,赵医生觉得由她去说,成功的可能性或许会大一些。
林溪在院子里的那截断墙边找到了阿莱。他正和卡迪尔低声讨论着布防图,听到林溪的脚步声,他抬起头。
听完林溪简洁明了的请求——去凯旋门,需要护卫——阿莱的眉头立刻锁紧了。
“那条路最近很不平静。”他直截了当地说,语气里充满了不赞同,“‘秃鹫’的人被打退了,但可能还有别的眼睛盯着。你们的目标太明显。”
“但是药品……”林溪坚持道,她的目光没有躲闪,“桑巴需要抗生素预防感染,你的队员需要换药,医院里还有很多病人等着止痛药。没有药,我们和坐在废墟里等死没有区别。”
她提到了桑巴,提到了他的队员。
阿莱沉默地看着她,目光锐利,仿佛在评估这次行动的价值与风险是否对等。他看到了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是一种属于医者的、对生命的固执。
几分钟令人压抑的沉默后,他下颌线收紧了一下。
“明天清晨五点出发。”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冷硬,“我亲自带两个人跟你们去。只有一辆车,快去快回。路上完全听从我的指挥,任何情况都不许擅自行动。”
“我明白。谢谢。”林溪松了口气,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同时也为将他也卷入这份风险而感到一丝复杂的歉疚。
阿莱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对卡迪尔迅速下达了几条指令,调整明天的布防人手。他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冷峻。
第二天凌晨,天还未亮,寒意刺骨。一辆越野车和一辆皮卡悄然驶出医院。
林溪和司机坐在前面车里,阿莱和两名队员坐在后面的皮卡上,保持着一段警戒距离。
路途颠簸而沉寂。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道路两旁的任何风吹草动。广袤的荒原在晨曦微光中呈现出一种苍凉壮阔的美,但无人有心情欣赏。每一块奇怪的石头,每一处可疑的沙丘起伏,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威胁。
林溪紧紧抱着一个空箱子,它即将承载着希望返程。她感到自己手心在微微出汗。她偷偷透过后视镜,能看到后面皮卡车里,阿莱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侧影。他的存在,像一座沉默的山,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这一次,路途出乎意料地顺利。
抵达“凯旋门”中转站,办理手续,领取到那些珍贵的、为数不多的药品……当把一盒盒抗生素、一瓶瓶止痛药、一捆捆纱布小心翼翼地放进那个空箱子里时,林溪感到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这些小小的药瓶和物品,此刻重若千钧,它们承载着的是无数人的痛苦和希望。
返程时,气氛稍微轻松了一些。但阿莱的警惕丝毫没有放松。
直到医院的土黄色建筑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所有人都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卸下药品时,赵医生和海伦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阿莱指挥队员将车停好,然后走到林溪面前。
林溪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盒抗生素递给护士,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谢谢。”她轻声说,这一次的感谢,包含了更多的东西。
阿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落在那箱药品上,微微点了点头。阳光照在他沾满风尘的脸上,他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缓和。
他没有说话,但那一刻,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他们共同完成了一项任务,守护住了某种极其珍贵的东西。
那不仅仅是药品,更是希望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