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描金的紫檀木长桌前,江晚柠提着裙摆轻缓落座,锦缎裙摆扫过冰凉的椅面,带起一丝细微的声响。
她右侧紧挨着的是父亲江海年,男人穿着熨帖的深灰西装,却难掩眉宇间的局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骨瓷杯沿。
抬眼望去,对面本该是江青瑶的位置,此刻却坐着母亲谢雅。
江晚柠的目光淡淡扫过,正好撞见谢雅冲江青瑶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挺直脊背,朝着身旁的男人露出柔得能掐出水的笑。
那个位置上坐着的,是纪淮舟。
纪淮舟自始至终维持着端坐的姿态。
玄色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银质袖扣在水晶灯下泛着冷光,侧脸线条锋利如刀刻,连垂眸时眼睫投下的阴影都带着疏离感。
江青瑶状似无意地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声音软得发腻:“淮舟哥,你尝尝这个蟹粉豆腐,我看你都没怎么动过筷子呢。”
纪淮舟握着筷箸的手没动,甚至没抬眼,只淡淡“嗯”了一声,那语气里的敷衍几乎要溢出来。
江晚柠低眉,用象牙筷夹了块琥珀色的松鼠鳜鱼,外酥里嫩的鱼肉裹着酸甜的酱汁,味蕾瞬间被唤醒。
不得不说,纪家老宅的厨师手艺确实顶尖,连最普通的清炒时蔬都让得鲜嫩爽口。
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余光里将江青瑶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起初是故作娇憨的期待,见纪淮舟没反应,嘴角的笑意僵了僵,脸色悄悄染上薄红;
接着又试着提起从谢雅那听来的关于纪淮舟小时侯的趣事,话没说完就被纪淮舟一句“记不清了”打断,那抹红又渐渐转成青白色;
到最后她想给纪淮舟盛汤,手刚伸到汤碗边,纪淮舟就不动声色地将碗往旁边挪了挪,
江青瑶的脸彻底垮下来,白一阵、青一阵、红一阵,活像戏台上被人打翻了的调色盘。
江晚柠暗自觉得有趣,连带着碗里的白米饭都多扒了两口。
主位上,纪老爷子放下银匙,清了清嗓子,原本有些喧闹的餐桌瞬间安静下来。
谢雅立刻抓住机会,端着酒杯站起身,目光恭敬地望向主位:“纪老爷子,今天是青瑶回家后第一次正式来纪家拜访,有件事我想着该提一提。”
“当年您和我们家老爷子定下的婚约,如今青瑶回来了,这人选自然该归她才是。”
这话一出,江海年猛地抬头,脸色有些难看,下意识想拉谢雅的衣角,却被她甩开了。
江青瑶眼睛一亮,期待地看向纪淮舟,连带着看向纪老爷子的眼神都充记了急切。
纪淮舟的母亲时绮梦放下筷子,丝绒旗袍勾勒出优雅的身段,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谢夫人别急,当年的事,还是我来说清楚吧。”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时绮梦缓缓开口:“四十多年前,我们家老爷子和江老爷子是过命的交情,就想着结个儿女亲家。”
“可后来纪家只有明旬和鹤川两个小子,江家也只有海年这一个独子,儿女亲家自然是结不成了。”
“后来两位老爷子又商量着,等将来孙辈出生,如若一男一女,就定下这门亲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江青瑶,继续道:“后来纪家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江家却因为江老爷子过世,海年又不是经商天赋不高,如今门庭算是勉强维持着。”
“即便如此,纪家也没提过毁约的事。”
“大哥明旬的长子景霄出生后没过两年,江家就添了青瑶,两位老爷子一商量,这口头婚约就算是定下来了。”
“可谁能想到,青瑶在那么小的时侯被人拐走,江家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消息,这婚约也就搁置了。”
“再后来,晚柠的出生,我见这孩子长得跟小仙童似的,又心性纯良,我很喜欢,就想着我们二房先把这桩事担下来,等将来再让打算。”
“所以我们是因为喜欢晚柠那孩子,才会通意晚柠跟淮舟来往,不过两人结成了夫妻,也是美事一桩。”
说到这里,时绮梦看了眼江青瑶,转头对着谢雅,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所以江夫人,您可能弄错了——当年定下的婚约,从来都不是淮舟和青瑶,而是景霄和青瑶。”
“轰”的一声,江青瑶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锅。
她怔怔地看着时绮梦,又猛地转头看向谢雅,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刚才还带着几分得意的脸,此刻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她听一句,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手指紧紧攥着桌布,指节都泛了青。
谢雅也慌了,脸上的笑容僵得像面具:“不、不可能……纪二夫人,您是不是记错了?当年明明说的是纪家的孙子,淮舟也是纪家的孙子啊!”
“景霄是纪家长房长孙,”时绮梦放下茶杯,语气淡了几分,“当年两位老爷子定的,是长房长孙和江家长女。”
纪老爷子这时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威严:“小梦说得对,当年定的是景霄。”
江青瑶眼前一黑,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原来她费尽心机回来,处心积虑想抢回江晚柠的一切,连坐个位置都要算计着靠近纪淮舟,
到最后却被告知,她的婚约对象根本不是纪淮舟,而是那个在鼎盛集团没有什么实质权力的纪景霄?
江晚柠放下筷子,拿起湿巾轻轻擦了擦嘴角,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她看向江青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觉得这桌原本就美味的饭菜,此刻更是越吃越有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