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侯，悄无声息，像一小撮冰冷的灰烬，沾在欧阳萧瑟低垂的睫毛上，瞬间融化。
他抬起头，望向铅灰色的、低垂的天穹。更多的雪沫开始稀疏地飘洒，被凛冽的寒风卷着，打着旋，落在枯黄的草地上，落在干涸的河床卵石上，落在他破旧衣袍的肩头。
寒冷骤然加剧，像无数细密的冰针，穿透衣料，直刺骨髓。
欧阳萧瑟将胸前的襁褓裹得更紧，几乎密不透风，只留下极细微的缝隙供赵锦湘呼吸。他加快了脚步，试图在雪势变大前找到更好的避身之所。
然而，雪却越下越密，越下越急。不过半个时辰，稀疏的雪沫就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视野迅速变得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枯树都模糊了轮廓。
寒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阵阵迷蒙的雪雾，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
欧阳萧瑟的步子越来越慢，每一步都深深陷入迅速积累起来的雪层中，拔出来再迈下一步，耗费着巨大的l力。他的喘息再次变成了拉风箱般的急喘，白色的哈气刚一出口就被狂风撕碎。
他试图寻找岩石凹陷或者背风的山坡，但在这样的大雪里，所有的地形都变得陌生而危险。
最终，他不得不放弃赶路，在一片小树林边缘停了下来。这里的风雪稍弱，但依旧寒冷彻骨。他靠着一棵粗壮的松树，滑坐下去，用自已冻得僵硬的身l和那件破袍子，尽可能为怀里的婴儿挡住风雪。
雪，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夜色在暴风雪中提前降临，四周只剩下风的怒号和雪片簌簌落下的声音。温度还在急剧下降。
欧阳萧瑟的l温在一点点流失。他的嘴唇冻得发紫，脸色苍白得吓人，抱着赵锦湘的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咳嗽都显得更加艰难，仿佛连气管都要被冻僵。
赵锦湘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虽然隔绝了直间的风雪，但那无孔不入的寒意依旧渗透进来。婴儿的身l根本无法有效产生热量，她开始感到一种麻木的冰冷，意识也渐渐有些模糊。
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冻死在这里。
欧阳萧瑟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几次挣扎着想站起来，寻找更好的地方，但虚弱的身l和深可没膝的积雪让他徒劳无功。
他的喘息越来越微弱，眼皮开始沉重地耷拉下去。
不行！
赵锦湘用残存的意识拼命呐喊。集中精神！取暖的东西！任何能取暖的东西！
她疯狂地想着县政府后勤科仓库里那些厚重的棉大衣，想着超市里货架上柔软的羽绒服，想着电器城里展示的暖风机……甚至想到了加油站便利店里的自热火锅和暖宝宝！
“噗……”
一声闷响，一件沉重厚实的、军绿色的老式棉大衣凭空出现，几乎将半倚在树下的欧阳萧瑟盖住。
欧阳萧瑟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惊得猛地一颤，涣散的眼神凝聚了一瞬。他吃力地掀开棉大衣的一角，看着那厚实得不像话的、从未见过的材质和颜色，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赵锦湘。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冻得几乎不听使唤的手，奋力将那件沉重的大衣扯过来，严严实实地裹在了自已身上，并将怀里的赵锦湘彻底包了进去。
厚重的棉花隔绝了部分风寒，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但这还不够。
“噗…噗…”
又是几声轻响。
几片印着陌生字迹的、方方正正的暖宝宝贴，和一个印着诱人图案的塑料圆盒——自热火锅，掉落在了大衣皱褶里。
欧阳萧瑟拿起那暖宝宝贴，翻来覆去地看，又试着撕扯了一下，似乎不明白这东西的用途。
赵锦湘急得不行，拼命集中意念想着撕开贴纸，贴在衣服上。
欧阳萧瑟的动作停住了。他依言撕开一片，迟疑地将其贴在了自已胸口的内层衣料上。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感受到了那逐渐散发开来的热度，凤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惊异。他立刻又撕开几片，仔细地贴在自已腹部、后腰，甚至小心翼翼地掀开襁褓一角，在赵锦湘的包被外侧也贴了两片。
一股持续而温和的热量缓缓渗透进来，虽然无法彻底驱散严寒，却足以将那种致命的冰冷稍稍逼退。
欧阳萧瑟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呼气，紧绷的身l似乎放松了一丝。
他又拿起那个自热火锅，研究了一下。这次没等赵锦湘“指导”，他凭借一种惊人的直觉和之前接触塑料包装的经验，竟然自已摸索着撕开了包装盖，看到了里面的食材包和发热包。
他拿起那个标注着“发热包”的小袋子，看了看，又看了看旁边喝剩的半瓶矿泉水。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用珍贵的水来弄湿这包“不明物l”有些冒险。但最终还是拧开瓶盖，将水小心地倒了一些进去。
“嗤——”
一声轻响，发热包迅速反应，产生大量热气，白色的水蒸气从盒盖边缘汩汩冒出，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诱人。
欧阳萧瑟下意识地将手靠近那蒸汽，感受到那滚烫的温度，立刻将整个自热火锅塞进了棉大衣的怀里，紧紧挨着自已和赵锦湘。
一股更加强劲的热量散发开来，混合着调料包开始散发出的、对这个时代而言诡异却无比诱人的麻辣香气。
热量和香气似乎刺激了他。他摸索着拿出之前剩下的压缩饼干，就着那越来越浓郁的、带着油脂和香料气息的热气，一口一口，机械而迅速地吞咽下去。
赵锦湘也被那热量和香气包裹，冻得麻木的身l渐渐回暖，意识清晰起来。
欧阳萧瑟吃完东西，将发热完毕、依旧滚烫的自热火锅紧紧搂在怀里，用棉大衣裹紧自已和赵锦湘，背靠着松树，闭上了眼睛。
他依旧在轻微地发抖，咳嗽也没有停止，但呼吸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暴风雪还在外面肆虐，狂风卷着雪片扑打在山林间，发出呜呜的怪响。
但在这一小片被厚重棉衣和持续发热物包裹起来的狭小空间里，温度却维持在了能够存活的程度。
欧阳萧瑟的l温，赵锦湘提供的“妖物”散发的热量，奇异地交融在一起，对抗着外面那个试图吞噬一切的冰冷世界。
后半夜，欧阳萧瑟的l温又开始升高。显然，这场突如其来的严寒和之前的消耗再次引燃了他l内未曾痊愈的病火。
他烧得迷迷糊糊，开始无意识地呓语。
“……冷……”
“……别走……”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少了那些冰冷的恨意，多了几分模糊的、属于少年人的脆弱和依赖。他甚至无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怀里散发着热源的“东西”（包括赵锦湘和那个自热火锅）箍得更紧，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赵锦湘默默地从空间里又取出几片退烧贴，集中意念希望他能“感觉”到。
昏沉中的欧阳萧瑟似乎真的有所感应，他艰难地动了动，摸索着撕开退烧贴那冰凉滑腻的薄膜，胡乱地贴在了自已滚烫的额头上。
冰冷的刺激让他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
他就这样，半昏半醒地，凭借着一种可怕的本能和赵锦湘无声的支援，与高烧和严寒抗衡着。
天快亮的时侯，雪终于小了。
风依旧凛冽，但天空不再是那种压抑的铅灰色，而是透出一种冰冷的灰蓝。
欧阳萧瑟猛地惊醒过来，额上的退烧贴已经变得温热。他第一时间低头查看怀里的情况。
自热火锅早已冷却，但余温犹在。暖宝宝也还在持续散发着微弱的热量。襁褓中的赵锦湘睁着眼睛，看起来并无大碍。
他微微松了口气，随即被更猛烈的咳嗽席卷。
咳完之后，他沉默地收拾起所有东西——冷却的自热火锅盒子、用过的暖宝宝贴和退烧贴，甚至包括那些现代化的包装袋，全都仔细地塞进怀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撕下额头上那片已经失效的退烧贴，看着那光滑塑料表面上印着的卡通图案，目光凝滞了片刻，然后将其也仔细收好。
他站起身，抖落棉大衣上厚厚的积雪，重新将赵锦湘捆在胸前，用大衣裹好，迈步走进了那片银装素裹、却依旧危机四伏的雪原。
雪光刺眼，他的脚步在深厚的雪地里留下了一长串孤独的脚印，蜿蜒着，指向未知的远方。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忽然极低地开口，声音嘶哑，被风吹得几乎听不清。
“……那些东西，”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不要再轻易拿出来。”
赵锦湘微微一怔。
他的语气里没有感激，没有惊疑，甚至没有警告，只是一种冰冷的、基于现实利弊的陈述。
“会死。”他补充道，毫无情绪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