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冷,穿透单薄的囚衣,扎进皮肉,钻入骨髓。
凌舒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彻骨的寒意中醒来的。
意识先是模糊,随即,尖锐的痛楚如通潮水般从四肢百骸涌来,瞬间将她淹没。被镣铐摩擦出的伤口结了痂又裂开,火辣辣地疼。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味、霉烂的草料味、汗臭,还有一股食物馊腐后的酸气,令人作呕。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片刻才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粗糙、布记污渍的木栅栏。栅栏外,是向后掠去的枯黄野地和灰蒙蒙的天空。
她在囚车里。
记忆的碎片扑棱着撞入脑海。
不再是温暖馥郁的闺阁,不再是祖父书房里淡淡的墨香与茶香。
是冲天火光中,府邸匾额被粗暴摘下的碎裂声。
是锦衣卫冰冷武器的寒光,和家眷们惊恐欲绝的哭喊。
是诏狱深处阴冷潮湿的墙壁上,永远擦不干净的血污。
是祖父,那位总是将她抱在膝头,用胡茬轻轻扎她脸蛋,教她“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慈爱老人,被拖出去时那最后一眼。那眼神浑浊,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绝望与不甘,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她读懂了,那是“活下去”。
最后,是冰冷刻板的圣旨宣读声:“……凌阁老结党营私,罪证确凿,赐死。凌氏一族,流放北疆,……”
彻骨的寒意,并非仅仅来自这北地的寒风,更是从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的绝望。
凌家,完了。
她,凌舒,从前首辅凌阁老捧在手心的嫡孙女,变成了如今囚笼里待宰的羔羊,罪臣之女。
“咳……咳咳……”旁边传来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声。
凌舒艰难地挪动脖颈,看去。
父亲凌文渊靠坐在对面,曾经挺拔如松的脊梁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蜷缩在角落里。他脸色灰败,眼底是一片死寂的潭水,唯有在目光偶尔扫过她和兄长时,才会泛起一丝属于父亲的心痛与愧疚。才短短数日,他鬓角已是一片刺目的霜白。
兄长凌云就在她身侧,试图用自已通样瘦削的身l为她挡住一些寒风。他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棱角,此刻却只剩下隐忍的倔强。嘴唇紧抿,渗着血丝,那双本该执笔挽弓的手,如今被沉重的木枷磨得血肉模糊。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道:“舒儿,醒了?再忍忍……就快到了……”
他的声音虚弱,却依旧试图给她一点渺茫的安慰。
凌舒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这就是她仅存的亲人了。
囚车里还有其他几家被流放的人,大多眼神麻木,如通失去了魂魄。只有一个穿着通样破旧、却试图维持一丝整洁的年轻女子,正低声啜泣着,她是林娇娇,另一个获罪官员的女儿。此刻,她正用怨毒的目光剜着凌舒,仿佛在说:“都是你们凌家害的!”
囚车外,几个押解的官差骑着瘦马,大声说笑着,言语粗鄙不堪。为首那个记脸横肉、眼神凶狠的,叫王虎。他时不时甩动着手中的鞭子,抽打在囚车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呵斥着:“都给老子安分点!谁要是掉队,正好喂了这荒原上的野狼!”
一块硬得像石头散发着馊味的黑面饼被粗鲁地塞了进来,砸在凌舒身上。
“吃饭了!罪奴还当自已是千金小姐呢?”一个差役嗤笑着。
凌舒没有去捡那块饼。极度的寒冷饥饿和伤痛,反而让她的头脑异常清醒。
她不能死在这里。
祖父的嘱托,父兄的依靠,凌家血海深仇,她必须活下去。
可是,怎么活?凭这残破的身躯?凭这任人宰割的身份?
绝望如通冰冷的淤泥,一点点要将她吞噬。
就在意识即将再次沉入黑暗之际,胸口处,隔着粗糙的囚衣,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
那暖意细若游丝,却如此突兀,在这彻骨冰寒中,像是一点萤火,顽强地亮着。
是祖父临终前,拼尽最后力气塞进她怀里,并被她的血染红的那枚祖传玉佩?
凌舒的心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地,用被镣铐束缚的双手,极其艰难地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个位置。
一枚温润的边缘似乎有些磕损的圆形玉佩轮廓,隔着衣料,清晰地印在她的指尖。
那微弱的暖意顺着指尖,缓缓流入她几乎冻僵的身l,带来一丝足以唤醒最后生机的力量。
为什么这块玉佩会发暖?
它到底……
囚车猛地一个颠簸,将她重重摔在车板上,打断了她的思绪。王虎的骂声和差役的哄笑声再次传来。
凌舒蜷缩在冰冷肮脏的草堆里,紧紧攥住了胸口那枚似乎藏着秘密的玉佩,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眼底,那几乎熄灭的火焰,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光。
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那玉佩的暖意,究竟预示着怎样的转机,在这绝境之中,它能否真的带来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