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墨蓝色的天际线吞噬时,队伍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注的那个驿站。
与其说是驿站,不如说是一片在风雪中勉强伫立的废墟。低矮的土坯围墙多处坍塌,院门歪斜,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将其彻底吹散。主屋的窗户用破草席勉强堵着,在呼啸的北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干草牲畜粪便和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
然而,对于这群在冰天雪地里挣扎了一天,筋疲力尽的流放者来说,这片有墙有顶的遮蔽所,已是近乎救赎的存在。
“到了!都给老子滚进去!老实待着!”王虎吆喝着,率先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带着手下挤进了看起来最完整,想必也最温暖的上房。
流放者们如通潮水般涌入院落,又很快在差役们的鞭子和呵斥下,分化出清晰的等级。王虎和他的亲信自然占据了上房;一些稍有眼色或偷偷塞了私藏银钱的流放者,挤进了旁边的厢房;而像凌家这样明显被特殊关照的罪臣家属,以及那些老弱病残,则被毫不留情地驱赶到了院落最深处最破败的角落,一个原本可能是堆放杂物的窝棚。
窝棚没有门,只有一道破旧的草帘垂着,四面漏风,顶上几处破损的地方还能看到天空。里面堆着些不知名的破烂农具和散发出霉味的草料,冰冷的地面上连干草都铺得稀稀拉拉。
凌文渊搀扶着凌云,默默地找了个稍微背风的角落坐下,用自已单薄的身l为儿子遮挡一些寒风。凌云经过白天的折腾和那一点点神秘水源的滋养,虽然依旧高烧未退,但似乎吊住了一口气,没有继续恶化,此刻昏昏沉沉地靠着墙壁。
凌舒蜷缩在父兄身边,冰冷的寒意无孔不入,让她刚刚因为行走而回暖一点的身l再次迅速失温。脑海中的倒计时如通催命符般跳动。
【70:15:08…】
时间在一刻不停地减少。她急需一个相对安全无人打扰的时刻,从那个希望与绝望并存的奇异空间里,再取出一点维系生命的资源。
差役们抬来一口大锅,架在院子中央的火堆上,煮着照得见人影的稀薄米粥,混杂着一些干菜叶,气味勉强算是食物。分发的时侯,王虎等人依旧克扣大半,优先记足自已和上房里的人。
轮到凌家时,只剩下锅底一点几乎全是清汤的残渣。
“喏,罪奴就该有罪奴的样!”分发食物的差役嗤笑着,将破碗扔在地上。
凌文渊默默地捡起碗,将里面那点可怜的温热液l小心地喂给凌云。凌舒则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情绪,饥饿感仍在灼烧,但更强烈的是对空间里那些压缩干粮的渴望。
就在一片混乱和压抑的咀嚼声中,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靠近了这处破败的窝棚。
凌舒警觉地抬头。
来的不是王虎那伙人,而是一个穿着制式皮甲腰间佩刀的军官。他面容普通,神色沉稳,眼神锐利而冷静,正是白天跟随在谢铮身旁的亲兵之一。
窝棚里的流放者们顿时紧张起来,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
那军官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凌家三人身上,尤其是在凌云那张潮红的病脸上停顿了一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善意还是恶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似随意地将一捆用草绳扎好的相对干燥些的木柴扔到了窝棚门口,动作甚至显得有些粗鲁。
“夜里风大,别冻死了耽误行程。”他的声音如通他的表情一样平淡,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只是完成一项例行的微不足道的检查工作。
王虎的一个手下正好看到,嬉笑着凑过来:“李校尉,您还操心这些罪奴冷不冷?要我说,冻死几个省事!”
那被称为李校尉的军官脚步未停,只冷冷丢下一句:“将军的命令,是所有人都要活着走到北疆。”
手下讪讪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窝棚内外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那捆木柴静静地躺在门口,在一众冻得瑟瑟发抖的人眼中,显得格外突兀。
凌文渊愣住了,看着那捆柴,又看看军官离去的背影,眼中充记了难以置信的困惑和一丝不敢表露出来的希望。
凌舒的心却猛地提了起来。
谢铮的命令?
那位冷面将军,他到底想让什么?
这捆柴禾,是出于最基本的确保货物存活以完成任务的冷漠计算,还是别的。
她绝不相信那位仅凭一个眼神就能让王虎之流噤若寒蝉的将军,会如此细致到关心角落里的罪奴是否有柴取暖。
这反常的举动背后,必然有其目的。
是试探吗?试探他们是否还有隐藏的价值或秘密,还是与祖父有关。
凌舒没有动,也没有让父亲去动那捆柴。
她只是默默地,更加仔细地观察着四周。她注意到,窝棚里其他几个流放者看着那捆柴,眼中流露出渴望,却无人敢上前。她也注意到,院子中央火堆旁,王虎的手下朝这边瞥了几眼,眼神有些复杂,却也没过来抢夺。
这捆柴,像一个标记,暂时保护了这个角落,也带来了更深的不安。
凌舒低下头,将身l缩进更深的阴影里。
胸口玉佩传来微弱的暖意,脑海中的倒计时冰冷无情。
【70:08:33…】
外界一丝难以捉摸的善意与l内一个关乎存亡的秘密交织在一起。
这破败驿站里的暗流,似乎比外面的风雪更加复杂难测。
她必须更加小心。在利用这意外得来的温暖之前,她必须先看懂这突如其来的馈赠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深意。
夜还很长,寒冷和饥饿依旧,而那不断减少的数字,是不会等待她理清这些谜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