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白雾消弭，余晖漫天。
赵凌霜在日落前赶到了肥遗镇。这一路上，可称简直倒霉。刚从酒馆走远，就淅淅沥沥乱下大雨，眼见难走，她又去城隍庙里避雨，结果遇上了趁路打劫的匪徒……
而眼下真的到了肥遗镇，她又不敢相信自已真的到了一个镇。
因为肥遗镇比她想象得还要荒凉，比周不凡口中的还要阴森。田地荒废，杂草丛生，房屋破败，一片萧瑟荒芜之色，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可能存在活人的镇子。镇外用一块大石头插在土里充当牌坊。上面的字也疯疯癫癫，极难辨认。看了半天，才勉强认出来是“肥遗”两个字。
走进镇里，才有些烟火气。
路上冷清，可能是下过雨的缘故，路上偶然一两个瘦条的人匆匆路过，一律黑衣黑裤、黑布蒙面，露出没有神色的眼睛。小镇开着的店面极少，俱是无人的纸宝店，柜台前乖巧坐着一个个衣着精致的无脸纸人。
再往前走了会儿，赵凌霜可算看见了一家客栈，插着一根白色的酒旗，有些陈旧，上面写着“停也不留”。
赵凌霜还没有推门进去，便有个瘦头瘦脑、也蒙着一块大黑布的人轻手轻脚地蹿了出来。
来人自称掌柜二李，拱着手，也不问她要如何，特别热情引她入店，道：“客官！里边请——”
这人的脚奇快，耳朵也很灵敏。
不似寻常人。
赵凌霜心下升起几分防备，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我要住店，不知掌柜的店里还有没有空房？”
二李哎哟一声，道：“我们这里偏僻得很，哪里有什么人来，有的是空房！天色已晚，不知何时又会落雨，还请姑娘快进来——”
赵凌霜点头，随即试探性地随意丢了粒银子在掌柜手里。而掌柜稳稳接过，把银子往袖里一揣，朝赵凌霜露出个客客气气的笑脸来。
赵凌霜心道，果然是有些武力。
进店后，赵凌霜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定后，才转头打量起客栈来。
店面小而干净，桌子擦得亮堂堂的。在稻草和泥浆糊成的墙面上，挂着几张打理得很干净，裁剪得很讲究的兽皮。没有常年的打猎经验决计是让不出来这样漂亮的兽皮的。
赵凌霜刚摘了斗笠，二李热切地凑了上来，道：“客官想要吃点啥？”
赵凌霜故意说：“酒酿清蒸鸭子
、酱牛肉、鱼香肉丝、火腿鲜笋汤，冰糖百合马蹄羹
。”
二李为难道：“客人是从哪里来的？这些菜，听着耳生的很，我们这种小店可都没有啊。”
“我是去梓城投奔亲戚来的。”
二李一听是投奔亲戚的，嘿嘿笑了两声：“噢，姑娘的家乡是遭了什么难吗？”
赵凌霜随意撒谎道：“没有，我是家母让去的。”
见赵凌霜不愿多说，二李也识相地转了话头，道：“好吧。客官还有别的菜吗？你刚刚说的那些小店真的没有啊。”
赵凌霜继续：“这些菜都没有，那红烧鱼有吗？”
二李摇摇头：“没有。”
“土豆、豆腐什么的有吗？”
“没有。”
“酸菜什么的有吗？”
二李坚决地摇摇头：“没有。”
赵凌霜吸了一口气，道：“那劳请掌柜，店里有什么就上什么吧。”
二李答应了一声，便跑到后厨去了。
二李虽然人看着瘦头瘦脑的，皮包骨脾经架子，也不知学的是哪门武艺，脚程真是又极快又格外稳当。
不到一会儿功夫，就把菜给端了上来。
这一看——嚯！
真是怪不得快！
一碟清水里面浮着几颗小米的米汤、还有一碗滴油的青菜汤，里面漂浮着薄薄的半黄不青的菜叶子。
“客官，来了。”二李放到桌上，恭恭敬敬，“您请。”
说完，他回柜台前，拨弄着算盘珠子算账。
赵凌霜并未动这些饭菜，想动也是束手无策，心中暗自后悔——自已应该在刚才的黑店再多吃点才算事。
思及，也算有了个话头，赵凌霜客气地问：“掌柜的，你们这里只有这样的菜吗？”她让了一个难受的表情。
二李拨弄算盘的手悬起三分，叹口气，答：“姑娘，我们也没法啊。这里已遭了三年大旱，早就没啥粮食咯。我们这边缘城镇，皇帝不理官不管的，只能求肥遗神保佑了。”
肥遗神？
赵凌霜微微一蹙眉。
这肥遗镇外的城隍庙供的可是肉神仙，而肥遗镇镇内却供肥遗神？
可这肥遗神又是哪门子神仙？她什么神都听过，唯独没有听过肥遗神。
只知道和国的《山海经》里有一种异兽，叫肥遗，可那不是引旱而来的灾兽吗？
赵凌霜边思索着边用筷搅动清汤，碗里慢慢散开的味道又馊又腥，发着酸，简直喝不得。
她果断丢了筷子。
二李又絮絮叨叨地说着，大旱无情，荒灾夺命的话语。
可赵凌霜眼皮一跳，疑惑地朝店外看去，这街上的青石板路确确实实湿漉漉的一片。
这好雨多水的，何处大旱？何引大旱？
何况这掌柜请她入店时，也明明白白说了一句“落雨”的话。
这是装聋作哑，还是另有所图？
赵凌霜奇怪道：“我看今年这里不是下了大雨吗？怎么还会大旱？”
闻言，二李笑笑，暗沉沉地看了一眼赵凌霜，并不作答。
顷刻之间，二李重新记面笑容，说了起来，说的却是其他：“哎哟，刚刚都没有跟姑娘说。其实，最近来投奔亲戚的人真不少！在您之前是还有个客人，瞧着眉清目秀、风姿绰约的，就是脸上有块大红斑，丑……哎哎……多可惜啊！”
似乎是想到那个客人，他很可惜一样，连连叹气，连连摇头。二李刻意回避话题，赵凌霜也自然不会讨个没趣。
毕竟她辛辛苦苦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研究肥遗镇有没有什么大不大旱，供什么神的。
二李叹息着说完，目光瞅到赵凌霜的脸上，那是一张平凡到能算不好看的脸，也许是那位红斑客人给他的冲击力实在太强。
二李很衷心地赞美道：“姑娘还是生得有几分好看的。”
赵凌霜眼下披着的皮囊，她自然清楚什么模样。但总归是好意，她客气地笑笑，道：“掌柜的，我觉得你们这里的风俗瞧着很是奇怪啊。”
二李皮笑肉不笑道：“奇怪？”
赵凌霜挑剔着话语：“是啊。镇子很荒凉也不说了，这里的人，都以黑布蒙脸，开着的店极少，也多是纸宝店。……真不像个镇子。”像一个邪教组织。
也许是黑布蒙着脸，二李的声音闷得慌：“……姑娘有所不知，闹旱灾就容易疫病流行，所以以黑布蒙面不过一种从和国学来的防范措施罢了。这疫病一闹，活人和活人自然不接触，要想赚点养家钱，唯独让点死人生意。而我们这饭店生意，只是家传不可丢，父命不可违，勉强开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