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门被一阵风吹得再开了。
荒废的街道上,一行人乌泱泱地走过。
为首的则是一个方士模样的人,身穿黄袍,手持幅八卦图,脸上围着巨大黑布,闲闲露出一双犀利又格外阴沉的眼睛。其余人俱是宽大的黑衣黑裤,蒙着黑布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方士后面。而队伍的最后方则由两个身形较魁梧的男人架着一个面容憔悴、神神叨叨的红衣女人。
随着这行人的出现,原本冷清无人的街道上很快像涨潮一样涌出来许多的黑布人,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地指着那个红袍女人似乎在说些什么,更有甚者激动得已经跪了下去,口中喊着些什么,赵凌霜侧耳认真去听,才听清那些人喊的是:“肥遗……现世脱胎……为食……食之却旱,极乐登仙……”
认真辨别了一下,听着很像是一句口号。可惜,没头没脑,也不知所谓。
这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到客栈门口,方士扬起一只手,大家也都停了下来。而他悠悠转身,振袍进店,而闲闲的目光在小客栈里一扫,见到店里有客人,他立刻顿住了脚,眼睛下挑,眼神犀利起来,淡淡瞅了一眼赵凌霜。
赵凌霜并不理会这个奇奇怪怪的方士,她见这么多人一齐出现,打起了精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寻觅着窗外那群人,意图在黑压压的一群人里寻找到那个她熟悉的身影,看着看着,只听耳边忽来着一声极为不记的“哼”。
正是那个傲气的方士发出的。
赵凌霜看过去,那方士盯着她,颇为不屑地再哼了一次,他揣手蹙眉,端的是好大的架子,一派傲视地打量着赵凌霜。
半响,方士怪声怪气道:“真真一个好没有礼貌的黄毛丫头!你的教养有没有人教你?你不知道别人的民俗习惯,是不可以随便偷看吗?”
这镇子里的道理也颇为奇怪。可以堂而皇之地大摇大摆往这里一停,却不允许别人看。
赵凌霜张口欲言,二李先行快步走过来,把门猛地关了过去,阻隔了赵凌霜的视野。
随后他缩手走到方士面前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很是讨好道:“林方士。她就是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不……。”
“外地人?外地人喝药了没有!”
林方士一听“外地人”三个字,那语气更不好了,声音拔高了八个度,“现在镇子里的疫病那么严重,外地人来这个地方不喝药是不是要害死我们!”
他越说越激愤,声音又大,客栈的破门根本抵不住,几乎这话一出,外面的人也跟着亢奋起来。
唯独赵凌霜心里十分纳闷。
喝药?什么药?
赵凌霜看着桌子上那发酸的米汤,不得扯了扯嘴角,心里暗想,难道这个发馊发臭的米汤是药?真是药,不是毒?
二李被林方士的声音吓得背脊一抖,很快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紧张得有些滑稽:“快了……快了……还在熬制、还在熬……药还在厨房熬……”
听到这话,知道眼前这碗馊汤不是药,赵凌霜的心里才一松。
而林方士听到“药还在熬”时,他那双像刀子一样狠戾的眼才温和不少,连带着语气也好了不少。
他细细看着二李,最后叹口气,道:“二李啊。我跟你多少年交情了,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情开罪于你。只是你呀,还是得告诫一下这些外地人。真是一群臭没有见识的臭傻逼外地人,那才叫一个又爱乱看,又爱乱说话,让什么事情都横冲直撞,没有一个度量。”
他眼都不眨,半点不带停歇地连脏带贬,用很温和平淡的语气骂了一通,他再很厌恶地瞪了一眼赵凌霜,赵凌霜看得颇为难受,也一个眼刀扫了回去。
方士被她的眼刀噎了一下,脸色更是难看。
方士对着二李,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二李啊,你是肥遗镇人,你是十分清楚的。那肥遗神药,只要是外地人路过此处,非喝不可。这些年来,我们镇子的名声很差,就是那些傻逼外地人害的,他们自已不肯喝药,找各种借口搪塞过去,最后死在疫病上,出不了镇就怪我们镇子人坏……二李,我知道你心软,可是马上降神大典在即,你还要那么心软吗?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降神大典啊。那可能我们的希望。我们的所有。我们的全部。我们的……科学……”
他越说越疯狂,眼神越痴迷,言语也越来越含糊迷离。
直到二李抬脸看了一眼他,他才恍然回过神来,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转身背手,世外高人的模样,道:“……二李你且看看吧,你一心为这些傻逼外地人说话,她们这些人,又是否领你的情。”
二李软着身l,点头应是。
林方士又回过头,挥挥衣袖,倨傲地露出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一?”
二李比了个手势,三,但很快又折成了二,诚惶诚恐道:“两个、店里就两个。”
林方士点点头,收回视线,极低声,若不是赵凌霜习武,她恐怕也捉不到那句极其轻的话语,林方士说的是:“今晚。”
今晚。
今晚?
赵凌霜不动声色地低下眼睛。
眼前的这两人太奇怪了,明明是林方士对着二李咄咄逼人,可二李的反应又实在不像是一个处于窘迫的人……这里面不为人知的弯弯绕绕也只能说明两人关系匪浅,有所牵连。
她真正在意的是,这两人……会不会跟那个白袍人有关?而那个林方士口中“今晚”,又是否是那个白袍人的现身?
赵凌霜的手指无意识地扣了扣木桌,心想,她得早些准备。
比如,她的目光落到二李身上,今晚,她应当是睡不了一个好觉了。
林方士说完,二李谄媚地为他打开门,送林方士出去。他跨出店门,一阵门风缓缓袭来,吹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间的一枚让工精致的玉佩。玉佩在余晖的映照下,显出温润引人的光彩。
赵凌霜的眼睛落到玉佩上一瞬间瞳孔放大,不过很快,林方士不甚在意地一手压着衣摆挡住玉佩、高高支起手里的八卦幅领着那群架着女人的一行人,浩浩荡荡、扬长而去。
可那红衣女人被拖行了半块石板的路,忽然疯癫发作般,又哭又闹,又是挣扎,又是拍手,又是尖笑,神神叨叨的一张嘴咿咿呀呀唱起含糊的歌谣来:
“传说有肥遗,食之可登仙
怀需十月久,食需一炷香
架锅把水煮,切菜把肉烹
一口又一口,嚼得口齿香
为何不腾云,怎么不是仙
诶,
为何不腾云,怎么不是仙”
唱完后,女人垂着头,眼睛发亮,到处通人说道:“我想起来了!她被吃的时侯,一直唱着歌!她被煮熟的时侯!唱的也就是这个歌!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可惜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只有林方士气恼地连连摇头,呵斥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拉好神女!”
其余黑布人赶忙点头应是,把那神女狠狠钳住,神女好像也累极,瘫软下手,也再不动了,黯然垂着头,可口中还一直细细地说着什么。
一行人远去了,街道上的其他人感恩戴德似得三叩九拜,齐声喊一句:“肥遗现世,脱胎为食。食之却旱,极乐登仙。”
紧跟着也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