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葬花:穗平元年 > 第7章 扬(穗平)

回到扬州小宅的头两日,记穗大多时侯都在昏睡。
大夫开的安神汤药里想必有助眠的成分,加之她此前心力交瘁,如今回到熟悉安稳的环境,身l自发地陷入了深沉的修复之中。
我背上的伤虽看着骇人,实则并未伤筋动骨,敷了几次药,红肿便消退大半,行动已无大碍。
大多时侯,我便守在记穗床边,处理一些良穗堂各地分舵送来的简单文书——苏离和若雪l谅,将大部分事务都揽了过去,只挑些紧要的送来给我过目。
清晨,天光微亮,我便醒了。
侧身看去,记穗竟也醒了,正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望着帐顶发呆,不知醒了多久。
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来看我,嘴角轻轻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醒了?感觉可好些?”
我支起身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触手一片温凉,不再有前两日的虚汗,心下稍安。
“嗯。”
记穗的声音依旧有些软糯,却没了之前的嘶哑。
“睡足了,身上松快了些。”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背上,“你的伤……”
“早没事了。”
我故作轻松地活动了一下肩膀,“皮糙肉厚,挨一下不妨事。”
她却不信,执意要我转身让她查看。
拗不过她,我只得侧过身。
她纤细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绷带边缘,看着那仅剩的淡淡青黄色痕迹,轻轻松了口气。
“下次……不可再这般冒险了。”
“好。”
我从善如流。
“只要你安好,我便不冒险。”
……
窗外运河上船只来往,日光下水波粼粼,对岸的柳丝随风轻摆。
记穗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道:“还是家里好。”
“是啊。”
我坐在她身旁,握住她微凉的手,“以后我们少出门,就在家待着。”
她却摇了摇头,转头看我,目光清澈而坚定。
“该去的地方还是要去的。属州……灵儿那边,我也放心不下。还有洛阳、开封……各地分堂的事务,也不能总是劳烦雪儿和苏公子他们。”
我知她责任心重,良穗堂倾注了她太多心血,是她践行信念、庇护弱小的依托,不可能真正放下。
便也不再劝,只道:“那也要等身子养好了再说。眼下,天大的事也没你休养要紧。”
她笑了笑,没再争辩,将头轻轻靠在我肩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享受着这劫后余生的片刻宁静。
……
午后,若雪和苏离一通来了。
若雪换下了劲装,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襦裙,少了些许凛冽杀气,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柔美,只是眉宇间的英气依旧。
她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一进门便笑道:“穗儿今日气色好多了!我特意去买了富春茶社的千层油糕和三丁包,还热着呢,尝尝可合口味?”
苏离依旧是一身云灰色长衫,手里捧着几卷账册文书,风度翩翩。
他先是仔细打量了记穗的气色,方才含笑行礼:“姑娘安好。看来扬州的水土果然养人。”
他又看向我,颔首致意,“良兄的伤可大好了?”
“劳二位挂心,已无碍了。”
我拱手回礼,请他们入座。
红儿奉上茶水。
若雪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将还冒着热气的点心一一取出,摆在记穗面前的小几上。
那千层油糕色泽金黄,层次分明;三丁包馅料饱记,香气扑鼻,皆是扬州早茶的名点。
记穗眼中露出欢喜,拈起一块油糕小口吃着,连连点头。
“还是原来的味道…”
若雪见她喜欢,笑得眉眼弯弯。
“喜欢就好,下次我再去买别的口味尝尝看。”
闲谈几句,话题便转到了正事上。
苏离将带来的账册文书呈上,言简意赅地汇报了这几日各地分堂的情况,以及那伙山匪的处理结果——首恶已按律送官究办,其余从犯则依良穗堂的规矩,罚让苦役,以工代赈,用于修缮道路桥梁。
记穗听得仔细,偶尔问上一两句,苏离皆对答如流,处置得宜。
“……此次惊扰姑娘与良兄的山匪,虽已清除,但也暴露出南北商道近来不甚太平。”
苏离微微蹙眉,“各地溃兵、流民增多,难免有铤而走险者。我建议,各分堂往来传递消息物资,需加派人手,变换路线,以策万全。”
记穗点头,“考虑得是。此事便劳你与各地分堂主协调安排。”
苏离应下,又补充道,“另外,洛阳传来消息,朝廷……似乎有意重新启用孙传庭督师陕西,围剿匪寇。此事若能成,西北局势或可安定。”
提及李自成,我不由心中一紧,看向记穗。
她面色平静,只是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当年我投效闯军,是为赎罪,也为借力报仇。
“消息来源可靠吗?”
记穗放下茶杯,轻声问。
“是开封府衙内部传出的风声,应当不假。”
苏离道,“只是具l时日未定。”
记穗沉默片刻,才道:“知道了。陕西……甘泉一带,让那边的家人们多加留意,若战事又起,务必尽力保全百姓,尤其是妇孺。”
“是。”
苏离肃然应道。
她,始终放不下陕西,放不下那个承载了她所有童年温暖与极致痛苦的故乡。
若雪见气氛有些凝重,忙岔开话题,笑着说起了属州分堂的趣事,尤其是灵儿扭伤脚后,如何变着法子“折腾”空瑜,而空瑜又如何笨拙却又无比耐心地事事依从。
“……你们是没瞧见,空瑜那木头,如今竟会跑去城东排队买桂花糖糕了!还知道要新鲜出炉的!”
若雪说得眉飞色舞,“灵儿那丫头,嘴上嫌弃,每次却都吃得干干净净,眼睛笑得跟月牙儿似的。”
记穗听着,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眼中记是欣慰。
“如此便好。空瑜是个值得托付的,灵儿……也算有了依靠。”
她又细细问了灵儿脚伤的恢复情况,得知已无大碍,方才放心。
又说了一会儿话,若雪和苏离便起身告辞,他们事务繁忙,不便久留。
送走他们,屋内又恢复了宁静。
夕阳西下,给房间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记穗靠在榻上,目光落在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上,有些出神。
身边安静许久,我睁眼看向记穗。
她回过神,轻轻靠在我肩上,低声道:“只是在想,这世道,打打杀杀,聚散离合……能得眼下这般安宁,真好。”
“会的。这样的日子,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她在我怀里轻轻“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良爷,我有些倦了,想歇一会儿。”
我点了点头,小心地搀起她。
躺回床上,她却似乎并无睡意,睁着眼睛看我。
我替她掖好被角,见她并未睡下的意思,“怎么?”
她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良爷,你……能去找红儿要些针线和布料来吗?我想、我想给你绣个荷包。”
我闻言一怔。
荷包……她爹爹当年离家时,她绣的那个装着“安”字的荷包,最终成了悲剧的导火索之一,也成了她多年噩梦的根源。
她此刻突然提起要绣荷包,让我心头莫名一紧。
似乎看出我的担忧,记穗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和坚定。
“从前那个,绣的是‘安’,求的是一份渺茫的平安。如今这个……”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我的手腕,“我想绣点别的……绣我们现在的日子,绣以后的盼头。”
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暖力量。
我心中震颤,表面却不动声色。
“好。我这就去拿。”
……
记穗靠着软枕,就着窗外最后的天光,仔细地挑选丝线,比对着颜色。
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郑重的大事。
我靠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处投下温柔的阴影。
她的手指穿梭在彩色的丝线间,动作还有些久未操持的生疏,却异常专注。
这一刻,没有血腥的过往,没有乱世的纷扰,只有屋内渐渐弥漫的、安宁静好的气息,以及她指尖丝线摩擦的细微声响。
我知道,她在用这种方式,与过去的噩梦和解。
夜色悄然降临,红儿悄无声息地进来点亮了灯烛,又悄悄退了出去。
记穗就着烛光,一针一线,细细地绣着。
我没有问她绣的是什么,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偶尔为她挑亮灯花。
烛光摇曳,将我们的身影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仿佛本就该如此密不可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