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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下的诡影
李伟把车停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时,天已经擦黑了。槐树的叶子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树枝像干枯的手指一样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树干上贴着一张褪了色的黄符纸,边角卷起,在微风中轻轻抖动着。他记得小时候这棵树就立在这里,树下总是聚着闲聊的老人和下棋的男人,但现在,树下空无一人,整个村子安静得可怕。
他已经五年没回来了。这次回来是因为堂叔打了个电话,声音又急又哑,只说家里出了大事,让他赶紧回一趟,电话里却死活不肯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李伟心里有些不踏实,但毕竟是长辈,他请了三天假,开了六个小时的车从城里赶了回来。
村子好像比他记忆里小了很多,也破败了很多。很多老屋的墙皮都剥落了,露出里面暗色的土砖。一些窗户用木板钉死了,像是闭上了的眼睛。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只有几条瘦骨嶙峋的土狗在垃圾堆旁有气无力地扒拉着什么,看见他的车,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
他拉着行李箱,轮子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噪音,在这过分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的怪味,像是东西腐烂的甜腥气,又混着烧柴火和泥土的味道。
终于走到自家老宅门口。那是一栋灰墙黑瓦的平房,院墙塌了一角,用些乱七八糟的树枝勉强堵着。木门虚掩着,上面贴着的门神像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五官,颜色也褪得差不多了。他推开门,发出吱呀一声长响。
堂叔正蹲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洗着什么。听到动静,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阵惊慌,看清是李伟后,才稍微松了口气,但眉头依然紧紧锁着。堂叔老了很多,头发白了一大半,眼窝深陷,脸上带着一种长期的、睡眠不足的灰败气色。
伟娃子,你回来了。他站起身,在裤子上擦了擦手。那手背上布满了深色的斑点和粗大的关节。
叔,到底出啥事了电话里说得那么吓人。李伟放下行李箱问道。
堂叔张了张嘴,眼神却飘向院子外面,似乎在警惕着什么。他压低声音:进屋说,进屋再说。
堂屋里的光线很暗,只有一盏小小的白炽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家具还是老样子,蒙着一层薄薄的灰。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怪味在这里似乎更浓了一些。
两人坐下后,堂叔搓着手,半天没开口,最后叹了口气:是村东头的老陈家…他家的小儿子,强仔,没了。
没了李伟一愣,怎么回事意外
不是意外…堂叔的声音更低了,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没得太蹊跷了。好好一个人,前天晚上还在家吃饭,第二天早上人就没影了。找了两天,最后…最后在后山那个废了的山神庙里找到了…
堂叔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人怎么样李伟心里一沉。
人没了。堂叔摇摇头,脸上肌肉抽搐着,找到的时候…样子很怪。身上没伤口,就是衣服破破烂烂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扯过。脸白得像纸,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像是吓死的…但最怪的是…他顿了一下,声音几乎成了气音,他整个人…干巴巴的。
干巴巴的李伟没听懂。
就像…像是…被什么东西…把里面的东西都抽干了…堂叔艰难地比划着,皮包着骨头,轻得很。警察来了也说不出了所以然,只能先把人拉走了。
李伟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想起进村时感受到的死寂。所以村里才这么安静大家都怕了
不止这一件…堂叔眼神里的恐惧更浓了,强仔没了之后,村里就开始不太平。好几家人晚上都听见怪声。
什么怪声
像是有人在你窗户底下哭,又像是笑,细听又像是用指甲刮门板…瘆人得很。但谁也不敢开门出去看。堂叔摸出旱烟袋,手抖得半天没点着火,而且,不止一家…鸡鸭莫名其妙就死了,脖子上有几个小洞,血…血都没了。
李伟听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都什么年代了。他试图找个合理的解释:是不是有什么野兽从山里下来了比如黄鼠狼之类的
不像…堂叔终于点着了烟,狠狠吸了一口,黄鼠狼咬鸡不是那个样子。而且…他犹豫了一下,有人晚上瞥见过…东西。
什么东西
说不清…黑乎乎的,不大一团,速度极快,嗖一下就没了…但看到的人都说,那东西…好像没骨头似的,能钻进很小的缝里…堂叔的声音越来越虚,老辈人偷偷在说…是‘那东西’又回来了…
那东西什么东西李伟追问。
堂叔却猛地闭了嘴,只是拼命抽烟,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仿佛光是提起就会招来不幸。昏黄的灯光下,烟雾缭绕,他的脸显得模糊而不真实。
窗外,天彻底黑透了。浓重的黑暗压了下来,吞没了整个村子。绝对的寂静里,似乎真的隐隐约约传来某种声音,极细微,像风吹过缝隙,又像是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摩擦着地面。
堂叔突然打了个寒颤,烟灰掉在了裤子上都浑然不觉。他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变得惨白,他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喃喃道:
它好像…知道又有人回来了。

井边的秘密
堂叔那句话像根冰锥子,一下子扎进李伟的耳朵里,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屋子里那盏昏黄的电灯忽明忽暗地闪了几下,堂叔的脸在光影里显得更加晦暗不明。
叔,你这话啥意思什么…它知道谁回来了李伟追问道,喉咙有些发干。
堂叔却像是猛地惊醒过来,慌乱地摆摆手,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李伟。没…没啥,我瞎说的。你赶路累了,饿了吧灶上还有点粥,我去给你热热。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旁边的厨房,留下李伟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堂屋里。那种被刻意隐瞒的感觉让李伟非常不舒服,心里的那点不安像水渍一样迅速扩大。窗外,风声似乎大了一些,呜呜地吹过屋檐,夹杂着那种细微的、令人心里发毛的刮擦声,听不真切,却又持续不断。
堂叔端着一碗稀饭和一碟咸菜回来,放在桌上。粥是温的,根本不像热过的。两人沉默地吃着,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堂叔吃得很快,眼睛时不时地瞟向紧闭的大门和用报纸糊着的窗户,好像外面随时会有什么东西破门而入。
吃完饭,堂叔收拾碗筷,手还是抖的。他递给李伟一把旧手电筒和一个暖水瓶。西边那屋给你收拾好了,还是你以前睡的那间。晚上…晚上不管听见啥动静,都别出来。门窗我都检查过了,插销插牢了。
李伟接过东西,冰凉的金属手电筒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叔,到底…
睡觉!有啥事明天再说!堂叔突然粗暴地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焦躁,然后几乎是推搡着把李伟弄进了西屋,从外面带上了门。
西屋很小,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旧衣柜。空气里有很重的霉味和灰尘味。床上的被褥看起来潮乎乎的。李伟把手电筒放在床头,试着推了推窗户,窗户外面是老式的木窗板,从里面闩死了,很牢固。门轴有些锈了,开关都会发出难听的噪音。
他躺到床上,床板嘎吱作响。屋外的风好像停了,那诡异的刮擦声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压得人耳膜发胀的寂静。连虫鸣狗吠都听不到,整个村子死了一样。
他盯着天花板上被手电余光勉强照出的模糊纹路,毫无睡意。堂叔的恐惧,村里的死寂,强仔诡异的死状,还有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在他脑子里来回打转。它好像知道又有人回来了。它是什么为什么是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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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一阵声音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那声音非常近,好像就在窗外。
不是风声,也不是刮擦声。是某种…湿漉漉的、粘稠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一下下地舔舐着窗板。
嘶啦…嘶啦…
声音缓慢而持续,带着一种令人恶心的耐心。
李伟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屏住呼吸,轻轻坐起身,摸过床头的旧手电筒,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他不敢开灯,赤着脚,一点点挪到窗户边。
舔舐的声音还在继续,甚至能感觉到窗板传来极其轻微的震动。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凑到窗板的一道缝隙前,睁大眼睛向外看去。
外面漆黑一片,手电光扫过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夜雾,在手电光柱里缓慢地翻滚。
那舔舐声突然停止了。
一切又归于死寂。
李伟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耳朵紧紧贴着冰凉的窗板,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声响。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
几分钟过去了,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也许只是风吹动了什么或者是某种小动物他试图说服自己,但刚才那粘腻的声音带来的生理性厌恶感却挥之不去。
就在他稍微放松警惕,准备退回床边时——
咚。
一声闷响。
不是从窗外传来的。是从门那边传来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试探性地,撞了一下门板。
李伟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了,猛地转头看向房门。老旧的木门严严实实地关着,门下的缝隙里透不出一点光。
他握紧了手电筒,金属的棱角硌着他的手心。
一片死寂。
然后——
咚。
又一下。比刚才更清晰了一点。绝对不是错觉。
有什么东西在门外。
李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慢慢挪到门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手电筒被他当成武器一样攥着。
他犹豫着,是不是该问一声谁。但堂叔惊恐的脸和那句晚上不管听见啥动静都别出来的话在他脑子里回响。
他屏住呼吸,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把眼睛凑近了门板下方那道狭窄的缝隙。
透过缝隙,他只能看到堂屋地面的一小片区域,被里屋透出的微弱光线勉强照亮,是坑洼的泥土地。
外面没有任何脚步声。
突然,一个黑影猛地从门缝外掠过!速度极快,几乎是一闪而过!
李伟吓得猛地向后一仰头,后脑勺差点撞到后面的柜子。心脏狂跳得像要冲出胸腔。
那是什么老鼠猫
都不像。那影子移动的方式很怪,不是跑也不是跳,更像是…滑过去的
他惊魂未定地再次凑近门缝,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了。
门缝外的地面上,空无一物。
但是…
就在那片光晕的边缘,靠近门槛的地方,地上似乎有一小滩深色的、湿漉漉的痕迹。不像是水,更粘稠一些,在手电余光下微微反着光。
而且,空气中,那股一直若有若无的腐烂甜腥味,似乎变得浓郁了一些。就是从门缝外面飘进来的。
他死死地盯着那摊痕迹,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外再也没有任何撞击声,也没有任何影子掠过。只有那摊不明的湿迹和越来越浓的怪味,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他的幻觉。
他就这样僵立在门后,握着冰冷的手电筒,直到双腿发麻,窗外天际开始透出一点灰蒙蒙的亮光。村里的公鸡终于发出了一声嘶哑、断续的打鸣,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怪味似乎渐渐散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凑近门缝。那摊湿漉漉的痕迹还在,但颜色变得更深了,像是渗进了泥土里。
他终于鼓起一点勇气,用颤抖的手,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拨开了门闩。
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被他推开一条窄缝。
堂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异常的东西。桌上的煤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只有清冷微弱的晨光从窗户的破洞透进来。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
门槛内侧的边缘,以及门板的下方,沾着几道同样深色粘稠的液体,一直延伸向外,消失在堂屋通向外面的门口。像是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曾经在这里停留了很久,然后又离开了。
李伟感到一阵反胃。他推开房门,走到堂屋中间,顺着那断断续续的粘液痕迹看向院子。痕迹穿过院子,指向那口用石板半盖着的老水井。
水井的石台边缘,也沾着一点同样的深色粘液,湿漉漉的。
堂叔的房门也在这时打开了。他披着衣服走出来,眼眶深陷,脸色比昨天更加憔悴灰败。他看到李伟站在堂屋,又看到地上那尚未干涸的诡异痕迹,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水井的方向,眼里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李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口幽深的老井,井口黑洞洞的,仿佛能把所有的光都吸进去。他突然想起昨晚堂叔蹲在井边洗东西时那惊慌失措的表情。
堂叔当时……到底在洗什么

湿婆子的诅咒
李伟看着堂叔那张惨白扭曲的脸,又扭头看向井口那抹湿漉漉的痕迹。清晨的寒意似乎钻进了骨头缝里。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叔,这到底是啥东西井里有什么
堂叔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回过神,踉跄着冲过来,不是回答他,而是发疯似的用手去抹擦井沿和地上的粘液。那粘液看着湿滑,却似乎有些粘稠,堂叔的手掌擦过,留下更加混乱模糊的污迹,一股更浓的腐败甜腥味弥漫开来。
没了!没事了!天亮了…天亮了就没事了…堂叔语无伦次地念叨着,眼睛不敢看李伟,也不敢看那口井,只是机械地、用力地擦拭着,仿佛这样就能把昨晚的恐怖一并抹去。
强仔是不是也是被这东西…李伟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堂叔的动作猛地停住了,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低下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像是呜咽又像是咳嗽的声音。别问了…伟娃子,算叔求你了,今天就走!赶紧回城里去!再也别回来了!
他的反应反而证实了李伟的猜测。一种混合着恐惧和荒谬感的愤怒冲上李伟心头。他五年没回来,一回来就碰上这种诡异到无法理解的事情,而唯一的知情人却只会瑟瑟发抖地让他逃跑。
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走。李伟站在原地,声音不大,但很坚决。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逃走。
堂叔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绝望几乎要溢出来。你斗不过它的!它…它盯上你了!昨天晚上它来找你了,是不是它尝到你的味儿了!你走!快走啊!
它到底是什么!李伟抓住堂叔的胳膊,能感觉到那下面的骨头硌人,并且抖得厉害。
堂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浑浊的眼泪顺着深刻皱纹流下来。是…是井里的…老辈子人叫它‘湿婆子’…说是淹死的人怨气化的…藏在深水阴洞里…隔些年就得出来…就得吃…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
吃李伟的心沉了下去,强仔那干瘪的尸体样子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血…精气…堂叔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它找上年青男人了…先是强仔,现在它闻着你的味儿了…它晚上还会来的…它能从门缝窗缝里钻进来…滑溜溜、凉冰冰的…
李伟感到一阵恶寒,想起昨晚门外那粘腻的滑动声和门缝下湿漉漉的痕迹。那不是幻觉。
没办法治它就让它这么害人
堂叔绝望地摇头。没用…老辈子不是没试过…请过人来看,符也贴过,黑狗血也泼过…镇不住…它怕光,怕响动,但只能吓跑它一会儿…它记仇,盯上了谁,就非得…非得得手才行…躲屋里也没用…
所以村里才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所以天一黑就死寂一片,所以堂叔一再叮嘱他无论如何不能开门开窗。这不是防备野兽,是在躲避一种更诡异、更无法理解的东西。
强仔出事前,有什么不对劲吗李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找到一点线索。
堂叔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最后还是哑声说:强仔…强仔出事前那天下午,来我家借过水桶…他说他家井水突然变浑了,还有一股子怪味…他就在我这井里打了点水回去…
堂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那口老井。
李伟也看向那口井。井口黑黢黢的,盖着的石板似乎也无法阻挡那股阴冷的气息往外渗。所以,是这口井这东西是从这口井里出来的
这井…到底是什么井李伟盯着堂叔。
堂叔的脸色更加灰败,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声。三爷!三爷!不好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是住在隔壁的邻居,叫大庆。他脸色惊惶,看到院里的情形和地上的污迹,猛地刹住脚步,脸色更白了。
又、又来了大庆的声音发颤。
堂叔挣扎着站起来:又咋了
河娃…河娃他爹…大庆喘着气,指着村子的方向,昨天晚上也没了!刚才才发现…就在他自己家仓房里…样子…样子跟强仔一模一样!
河娃他爹是个快六十的老光棍,平时一个人住。又一个。
堂叔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又坐倒在地。李伟赶紧扶住他。堂叔的手冰冷。
不是说…它只找年青的吗李伟想起堂叔刚才的话。
堂叔眼神里的恐惧变成了彻底的茫然和混乱。我不知道…它变了…还是饿急了…
大庆看着地上的粘液痕迹,又看看那口井,突然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三爷,不能这么下去了…这东西是从你这口井里出来的…老辈子都说这井邪性…当初就不该…
闭嘴!堂叔突然厉声打断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懂个屁!滚!都滚!
大庆被吼得一哆嗦,看着状若疯狂的堂叔,不敢再多说,慌里慌张地跑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染上不幸。
院子里又只剩下李伟和堂叔。堂叔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涣散。
李伟扶着他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他看着那口沉默的老井,井口的粘液痕迹正在晨光下慢慢变得干涸发暗。恐惧还在,但一种冰冷的决心开始在他心里凝聚。逃跑解决不了问题,这东西已经又害了一个人,而且似乎不再挑剔。它盯上了自己,就算逃回城里,谁能保证它不会跟去或者下一个又会是谁
他必须做点什么。
这井,到底有什么来历李伟蹲在堂叔面前,声音平静却不容拒绝,叔,到现在了,你还要瞒着吗你想看着村里人一个一个都没了吗
堂叔的瞳孔微微聚焦,看着李伟,又像是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长时间的沉默后,他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这井…冤呐…很早以前…还没你的时候…你有个姑姑…没嫁人…跟外村一个好后生好了…肚子大了…那后生却跑了…村里人指指点点…你爷爷嫌丢人…打她…骂她…有一天晚上…她…她就跳了这口井…
堂叔的声音空洞而遥远,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胀了…眼睛都没闭上…后来…后来这井水就慢慢变了味…夏天都透心凉…再后来…村里就开始出怪事…先是家里牲口莫名其妙掉井里淹死…后来…后来…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脸上浮现出极度的恐惧。
后来就开始…没…没人了…都是晚上没的…找到的时候都跟强仔他们一样…干瘪了…老辈子人说…是她怨气太重…化了‘湿婆子’…要拉人下去陪她…
李伟听得脊背发凉。他从未听说过自己还有一个姑姑,更没想到这口井背后藏着这样一段惨烈的往事。
那…那后来怎么镇住的他追问。
请了人…做了法事…把她生前的东西…连着她一起…封在井底下了…堂叔的眼神飘向井口,充满了敬畏和恐惧,用了石碑…刻了符…压在最下面…才安生了几十年…
那现在怎么又出来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堂叔抱住头,可能…可能是年头久了…封不住了…或者…或者有人动了井里的东西…
动了东西什么东西
堂叔却再也不肯说了,只是拼命摇头。
李伟站起身,重新走到井边。井口黑洞洞的,仿佛一张等待着吞噬一切的嘴。所以,井底下封着他那位从未谋面、充满怨气的姑姑而她现在化成了某种以活人精气血液为食的恐怖东西,跑了出来
这听起来太荒诞,太像是迷信老人编出来吓唬小孩子的故事。但地上的粘液、强仔和河娃爹的死状、堂叔那发自骨髓的恐惧,以及昨晚那真切的撞击和舔舐声,都在无声地证明着恐怖的现实性。
光跑是没用的。符咒石碑已经镇不住她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子里逐渐成形。他回头看向瘫坐在石凳上、仿佛一瞬间又老了十岁的堂叔。
叔,他的声音异常冷静,家里还有煤油吗
堂叔茫然地抬起头:…有…在灶房角落…你、你要干啥
李伟没有回答,转身走进灶房,果然在角落找到一个半满的塑料桶,里面是刺鼻的煤油。他又找出一捆旧的麻绳,很粗,大概以前是用来捆柴火的。他把麻绳浸透在煤油里,浓烈的气味弥漫开来。
堂叔跟到灶房门口,看到他的动作,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血色尽失:你疯啦!你要烧井!不行!绝对不行!惹怒了它,我们全都得死!
不烧了它,难道等着它晚上再来把村里人一个一个拖走吸干李李伟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它怕光,怕响动,说不定也怕火。这是唯一能试试的办法了。
不行!不能烧!堂叔扑上来想抢煤油桶,被李伟一把推开。老人踉跄着撞在门框上,喘着粗气,绝望地嘶喊:烧不死的!那是怨气!烧了井,它没了地方待,会更凶!会缠死你!缠死我们所有人!
李伟不为所动。他提起浸透了煤油的沉重麻绳,又拎起剩下的半桶煤油,大步走向院子。晨光已经亮了一些,但照在井口,依然显得阴森冰冷。
他不再理会身后堂叔近乎哭嚎的劝阻,用一根长木棍绑上破布,蘸满煤油,做成一个简单的火把。他用打火机点燃火把,火焰呼地一声窜起,带来一丝暖意和光亮,驱散了周遭些许的阴冷。
他深吸一口气,将燃烧的火把猛地插向井口!
火焰舔舐着井口的石板和内部湿润的井壁,发出噼啪的声响,黑烟冒起。几乎是同时,井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极其尖锐的嘶鸣,像是错觉,又像是石头摩擦的声音。
有效果!
李伟精神一振,立刻将浸透煤油的麻绳一端点燃,然后毫不犹豫地将熊熊燃烧的绳索猛地抛入深井之中!
火焰顺着绳索飞速向下蔓延,瞬间照亮了井壁下滑腻暗绿的苔藓和深不见底的黑暗。火光坠落的刹那,李伟似乎瞥见井底水面之下,有什么苍白扭曲的东西一闪而过!
紧接着!
咕噜噜——咕噜噜——
井底猛地传来剧烈的水沸声!像是滚开的水,又像是极度痛苦的呜咽!大股大股带着浓烈恶臭的白汽从井口喷涌而出,差点将李伟冲倒。那白汽冰冷刺骨,带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腐烂腥甜味!
堂叔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连滚爬爬地向后退去。
井里的沸腾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夹杂着某种无法形容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撞击着井壁!
燃烧的麻绳终于坠入井底的水中,发出嗤的一声巨响,火焰熄灭了大半,只有零星的火星在深沉的黑暗中闪烁了几下,彻底消失。
井口的白汽渐渐变小,那可怕的沸騰声和刮擦声也慢慢平息下来。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只有井口还在袅袅冒着稀薄的白烟,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臭。
李伟喘着气,紧紧盯着井口,手心里全是冷汗。成功了吗那东西被烧死了或者被赶跑了
堂叔瘫坐在远处的地上,双目无神,嘴里喃喃念叨着:完了…完了…惹大祸了…
突然!
井里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有什么极重的东西狠狠撞在了井的内壁上!连井口周围的土地都微微震动了一下!
李伟骇得后退一步。
紧接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极其怨毒阴冷的嘶嘶声,从井底深处清晰地传了上来。那声音不像是人能发出的,也不像是任何动物,充满了无尽的恶意和诅咒,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嘶嘶声持续了十几秒,然后戛然而止。
井口最后冒出一缕极淡的黑烟,然后,彻底没了声息。
恶臭似乎在慢慢消散。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堂叔粗重惊恐的喘息声。
李伟的心脏还在狂跳,他慢慢靠近井口,小心翼翼地探头向下望去。
井里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刚才的沸腾和撞击仿佛从未发生过。只有井壁上方被火燎过的黑色痕迹和空气中残留的煤油与恶臭混合的怪味,证明着刚才的一切。
它…死了吗还是被重伤了或者…只是被激怒了,暂时蛰伏
他无法确定。
堂叔挣扎着爬起来,脸上毫无人色,颤抖着指着那口井,牙齿咯咯作响:你…你听见了吧…它记下了…它记下你了…不死不休…
李伟看着那幽深的井口,没有说话。他知道,事情恐怕远没有结束。那最后一声充满恶意的嘶鸣,像是一个烙印。
晚上,它还会来吗
而这一次,失去了井的束缚,它会变成什么样
整个村子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