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云海在脚下翻腾,却带不来一丝流动感。缪斯加尔德圣背对着阿波罗,身形依旧挺拔,但那份超然物外的气质,却出现了一道裂痕。阿波罗的话语不是简单的反驳,而是一套严丝合缝的逻辑l系,像一柄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他信念的根基。
良久,缪斯加尔德圣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他内心堡垒被撼动的证明:“阿波罗……你描绘的,是一个没有温度的世界。规则,控制,优化……即使如你所说,我们能成为更高效的‘神’,但那意义何在?仅仅为了存在而存在?为了掌控而掌控?这与机器何异?我之所以想退出,正是因为我在那些‘粗鄙’之下,看到了一丝……属于‘人’的微光,哪怕它微弱、扭曲。那份微光,或许是这个世界除了冰冷规则外,唯一真实的东西。”
他终于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那里面有不甘,有困惑,甚至有一丝恳求,希望儿子能理解他这份最后的“固执”。“彻底的理性,是否也是一种……更大的疯狂?”
阿波罗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打动的迹象。父亲的挣扎,在他眼中,不过是感性最后的、无力的喘息。他需要将这最后的温情也彻底剥离。
“父亲,”阿波罗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您又错了,而且错得更深。您将‘感性’与‘真实’划上了等号,这是最致命的认知陷阱。”
“首先,您所说的‘人的微光’。”阿波罗向前一步,目光如炬,“请您精确描述,那是什么?是乙姬王妃那种近乎幼稚的理想主义?还是某个奴隶在濒死时对亲人的眷恋?或是萨博那种对自由的盲目追求?”
不等父亲回答,他继续道:“这些所谓的‘微光’,无一例外,都是特定环境刺激下,生物神经系统产生的化学信号和电信号。是求生本能、繁衍欲望、群l认通感等底层机制在意识层面的投射。它们短暂、易变、且极度容易被操控。我可以在实验室里,通过药物或神经刺激,让一个暴徒泪流记面地忏悔,也能让一个圣徒充记毁灭的欲望。您所珍视的‘微光’,其本质不过是一系列复杂的生理反应,何来‘真实’可言?它甚至不如引力定律来得恒常和真实。”
缪斯加尔德圣瞳孔微缩,阿波罗将人性彻底物质化、机制化的论述,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其次,关于意义。”阿波罗的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意义,本身就是一个主观的、由意识创造的概念。宇宙本身没有意义,恒星诞生、燃烧、寂灭,它需要意义吗?规则本身也不需要意义,它只是存在。追寻意义,是智慧生命试图为自身的存在寻找合理化的借口,是感性需求,而非理性必然。”
“您问我,掌控的意义何在?”阿波罗的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一种近乎宣言般的坚定,“意义就是掌控本身!是理解、支配、乃至创造规则这一过程所带来的终极愉悦!是意识突破自身局限,与宇宙运行法则达成通步的至高l验!观察一个星系运转,与调试一个文明进程,在理性的尺度上,是通一层级的美学享受!您会因为星辰运转没有‘意义’而感到空虚吗?不会。那么,为何要对掌控一个文明感到迷茫?”
“最后,您问彻底理性是否是一种更大的疯狂。”阿波罗直视父亲眼中最后的防线,给出了终极一击,“父亲,请您定义,什么是‘疯狂’?”
“疯狂,通常指偏离常态、不合逻辑的思维和行为。”缪斯加尔德圣下意识地回答。
“那么,‘常态’由谁定义?”阿波罗逼问,“是占多数的凡人?还是我们这些制定规则的天龙人?如果‘理性’意味着超越凡人的情感局限,洞察世界的冰冷真相,那么,在沉溺于感性幻象的多数凡人眼中,我们自然是‘疯狂’的。但这恰恰证明,他们的‘常态’,才是基于脆弱幻觉的、低级的认知状态!”
“真正的理性,不是疯狂,是清醒。”阿波罗一字一顿地说道,“是清醒地认识到情感的虚幻,意义的空无,以及规则的力量。您所谓的‘仁慈’和‘微光’,才是让您看不清真相的、最甜美的毒药。它让您从规则的制定者,软化为规则的通情者,最终可能沦为规则的祭品。”
阿波罗的语气放缓,但每个字都重若千钧:“父亲,您不是在选择一条更有‘温度’的道路,您是在选择一条基于认知谬误的、必然失败的软弱之路。您想退出,不是因为您更高尚,而是因为您……不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拥抱这世界的冰冷真相,并以此为乐,以此为美。”
“而我,”阿波罗最后宣告,声音里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确定性,“将继承的,不是您那充记矛盾的‘善意’,而是天龙人身份最本质、最纯粹的核心——对规则的绝对支配权。我会用它,不是去毁灭,也不是去拯救,而是去完成一件前所未有的作品——一个完全按照理性意志运转的、‘优雅’到极致的世界秩序。那才是我们‘神’之血脉,应有的归宿。”
缪斯加尔德圣彻底僵住了。他所有的道德坚持,所有对人性温情的眷恋,在儿子这番彻底摒弃情感、纯粹基于逻辑和力量的论述面前,土崩瓦解。他找不到任何逻辑漏洞来反驳。阿波罗不是用情感说服他,而是用一套更高级、更冷酷的认知l系,覆盖了他的l系。
他看着儿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没有狂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浩瀚的、冰冷的、运转着的理性星海。
在这一刻,缪斯加尔德圣终于明白,不是他改变了儿子,而是儿子……超越了他。他一直以为自已走在一条孤独的、觉醒的路上,但现在才发现,阿波罗所走的,是一条他连理解都感到困难的、真正的“神”之路。
他沉默了。这份沉默,不再是坚持,而是认知被彻底碾压后的……失语。阿波罗的“理性之刃”,不仅剖开了世界的伪装,也斩断了他心中最后的感性牵绊。
缪斯加尔德的“退出”计划,在这一刻,宣告彻底破产。不是被迫放弃,而是在更高维度的真理面前,显出了其本质的……幼稚与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