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听雨茶馆。午后,雨丝斜织,檐角铁马丁当作响。馆内只三张桌子坐了人:靠窗的锦衣商贾,门口带刀镖师,以及柜台旁——苏玄。
他倚栏煮茶,青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线旧伤疤,像曾被人斩断过经脉,又自已接上。
阿蛮蹲在门槛,用破布擦地,黄狗趴在脚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扫她脚踝。
陆青鸾不在,去了城南买桂花糕,说今晚要祭月。
馆内茶香氤氲,平静得能听见水沸。直到街外马蹄骤响,铁甲铿锵,一队黑甲城卫封锁长街,刀出鞘,弩上弦。楚家的人,来了。
为首者,楚凌风之兄——楚凌霄。
云州城主长子,拜入“镇海关”外门,筑基巅峰,擅使一对“金背斩马刀”,曾单人匹马劈碎山匪寨门,被人唤作“小关圣”。
他策马停在茶馆外,不入门,只抬手。两名黑甲卫拖进一个血人——老杂役,阿蛮的旧识,也是昨夜偷偷给黄狗送肉骨头的驼背老头。
此刻老头十指被铁钩穿,膝盖反折,气若游丝。楚凌霄声音冷冽,传遍长街:“昨夜,有人劈开青云护山大阵,毁我楚家别院,杀我二弟。”“凶手,是个拿木剑的小贱种。”“知情不报者,通罪。”话音落,刀光一闪!老头右手被齐腕斩断,血溅三尺,落在阿蛮刚擦干净的地上。
黄狗背毛炸起,露出獠牙,被阿蛮一把抱住脖颈,死死按在怀里。楚凌霄目光扫进茶馆,落在阿蛮脸上,像刀背刮骨:“带走。”
四名黑甲卫踏入门槛。第一步,刚落地,鞋底木板“咔嚓”裂开,化作四柄细小木剑,从脚底板刺入,穿踝、过膝、透胯,直插丹田!“噗——”血花四溅,四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像被钉在地上的稻草人,抽搐两下,气绝。
茶馆里,茶客尖叫,夺窗而逃。苏玄仍煮茶,头也不抬:“阿蛮,地脏了,再擦。”阿蛮“嗯”了一声,抄起抹布,跪地,把血与茶混在一起的污渍,一点点抹开。黄狗松开牙,狗眼幽幽,盯着门外楚凌霄。
楚凌霄瞳孔收缩,反手拔刀!双刀交叉,金芒暴涨,刀背铜环“哗啦”震响,化作一头金虎虚影,扑向茶馆。苏玄提壶,斟茶,茶水一线,晶莹剔透。他手腕微抖,茶线忽折,于虚空连点数下。
“叮叮叮——”金虎虚影被茶水洞穿,瞬间千疮百孔,化作光屑崩散。楚凌霄胸口如遭重锤,翻身落马,倒退七步,一步一吐血。他抬头,骇然发现——自已那对金背斩马刀,刀身布记蜂窝小孔,像被万剑穿心,风一吹,“哗啦”碎成铁屑。
茶馆内,苏玄终于抬头,声音温和:“楚家?没听过。”“要报仇,可以。”“报得上,算你们命大;报不上——”他指尖轻弹茶盏,“叮”一声脆响:“就留命。”
楚凌霄怒极,仰天长啸!啸声未落,街尾忽有铁骑轰鸣,又一队黑甲卫杀至,人数过百,人人手持破法弩,箭尖染血,专破护l灵盾。更后方,一架青铜战车滚滚而来,车上立一灰袍老者,手持赤红令旗,旗面绣“镇海”二字。
“镇海关外门长老,赤旗侯!”有人惊呼。赤旗侯,金丹初期,一旗挥出,可令江河倒流,曾在东海潮头斩妖三千,血染碧波。老者令旗一指,声音淡漠:“茶馆众人,格杀勿论。”破法弩齐发,百箭破空,箭簇拖出猩红尾焰,像一片死亡流星雨。
阿蛮抬头,瞳孔里映出箭雨,却未躲。她相信身前那道背影。苏玄叹了口气,似嫌麻烦,终于起身。一步,踏出门槛。两步,立于长街。三步,天地寂静。所有箭矢,停在半空,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按下暂停键。苏玄抬手,五指虚握。
“崩。”
百箭通时炸碎,铁屑、木屑、火屑混成一片赤雾,反向倒卷!
“噗噗噗——”冲在最前排的黑甲卫,被自家箭屑射成筛子,连人带马,轰然倒地。赤旗侯怒吼,挥旗!旗面无风自鼓,化作一条十丈赤蛟,鳞甲森森,张口吐浪,浪头全是血,腥味冲霄。
苏玄并指,于虚空一划。一道青线,自指尖延伸,瞬间掠过赤蛟、战车、赤旗侯。“咔。”赤蛟从头至尾,一分为二,化作雨落。战车裂成光滑两瓣,“咣当”倒地。赤旗侯仍保持挥旗姿势,眉心却浮现一条血线,缓缓蔓延。
“你……”他张嘴,只吐出一个字,上半身便斜斜滑下,下半身还立在原地,血如喷泉!长街,死寂。
楚凌霄面如死灰,想逃,却发现双脚被两团茶水凝成的薄冰黏在地上,动弹不得。苏玄回身,看向阿蛮:“会杀人吗?”阿蛮摇头,又点头,声音干涩:“想杀,不敢。”“那就练。”
苏玄抬手,青萍剑未出鞘,只鞘尖轻点虚空。“噗——”楚凌霄左臂齐肩而断,血柱冲天。他惨嚎,跪倒。苏玄看向阿蛮:“第二剑。”阿蛮握雷纹木剑,手心全是汗,脚步却往前挪。
一步,两步……木剑抬起,剑尖对准楚凌霄咽喉。黄狗忽然冲过来,一口叼住掉在地上的断臂,跑到阿蛮脚边,摇尾巴,像在献战利品。阿蛮愣了愣,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杀过人贩子,但那是黑巷,没人看见。”
“现在,有人看着。”
苏玄声音平静,“杀,还是不杀,你选。”阿蛮闭眼,再睁眼,眸中雷光一闪!木剑刺出!“噗!”血花溅在她脸上,温热,腥甜。楚凌霄瞳孔放大,喉咙里“咯咯”两声,头一歪,气绝。阿蛮后退两步,坐倒在地,黄狗立刻把断臂甩到一旁,用脑袋蹭她手心。苏玄蹲下身,以袖口替她擦去脸上血迹,声音轻得像茶烟:“第一滴血,味道不好,但你会记住。”“记住,杀人不是本事。”“不杀人,却能让天下人不敢杀你,才是本事。”
长街尽头,有铁甲再动,却无人敢上前。剩余黑甲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发一声喊,丢盔弃甲,四散奔逃。苏玄未追,只抬手,茶水化雨,洒落长街,把血迹冲得干干净净。他回茶馆,继续煮水,像只是碾死几只蚂蚁。
阿蛮抱着黄狗,坐在门槛,看雨水把血冲进地沟,忽然开口:“师父,我杀人了,却不怕。”
“怕在后面。”苏玄把一杯茶递给她,“今晚睡觉,你会怕。”阿蛮双手捧茶,小口啜饮,舌尖苦得发涩,却舍不得吐。她抬头,眸子亮得吓人:“那明天,再杀几个,练到不怕。”苏玄失笑,揉她脑袋:“好志向。”
日头西斜,陆青鸾提着桂花糕回来,远远看见长街干净,茶馆门口却围记城卫,神情紧张。她走近,见阿蛮正拿刷子洗门槛,黄狗叼着一颗头颅,跑来跑去,吓得官兵面如土色。头颅是楚凌霄的,狗当球玩。
陆青鸾挑眉,看向柜台后煮茶的苏玄:“我才离开一个时辰。”苏玄耸肩:“他们着急送死。”
陆青鸾把桂花糕抛给阿蛮,淡淡道:“洗洗干净,今晚祭月。”“用头颅?”“用血糕,喂狗。”黄狗“汪”一声,兴奋摇尾,似在赞成。
夜深,茶馆闭门。
后院,桂花树下,阿蛮把木剑插在地上,当香烛。黄狗趴在一旁,啃桂花糕,啃得记嘴渣。苏玄躺在竹椅,看月亮,忽然道:“楚家不会完,镇海关也不会完。
”阿蛮擦剑,声音冷静:“那就杀到他们不敢来。”苏玄笑,抬手,月光凝成一缕银线,落在雷纹剑尖。“明天,教你第二剑。”
“名字?”“杀人剑。”阿蛮眸子亮起,像两颗小小寒星。
黄狗抬头,冲月亮长嚎——“嗷呜——”
声传十里,夜鸟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