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竹林幽深。细微的晚风卷过林间，发出沙沙声响，如通不安的低语。竹叶洒下星点月光，在山路两旁铺陈出一地银白。楚凌霄与纪云轩并肩走在窄窄的石径上，身后是宗门余焰未息的尘烟，前方却是更深幽的未知。
他们未多言。纪云轩的手指微蜷，藏着隐隐紧张。楚凌霄心头却像埋着一块寒冰，冷静得近乎压抑。他知道，宗门的风波虽暂平，劫数却未消。师尊慕青莲的召见，绝不是简单的训诫那么温和。
转过几道竹影，前方豁然开朗。迎面是一座古意盎然的小院，院内青石铺地，中央一座圆形石台，宛如水中明月。慕青莲已立于其上。月光柔和，照得她影子斜斜落下，却掩不住一身雾色仙姿。
“你们来了。”慕青莲嗓音平静，像一溪暖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沉静与深邃，“今日灵石案，表象虽平，因果未除。重修道基，若无问心，终难破障。”
楚凌霄与纪云轩齐身行礼。
慕青莲袖间飞出两片翠色玉符，缓缓落至石台前，青光涌动，顷刻间将四周竹林化作一个密闭的结界。灵气在夜色中翻腾，凝成一道淡淡的迷雾，将三人牢牢隔绝于尘嚣之外。
“如今灯火渐明，业火未息。竹林幻阵已成，今日所问，无关成败，唯在于本心。”慕青莲淡淡开口，指尖掐诀，阵法悄然启动。
楚凌霄只觉一阵目眩，恍若陡然跌入了幽深谷底。四周景物旋转交错，耳边一时间只有杂乱的呼吸声。他极力镇定，死死攥住掌心，却掌中空无一物。他甚至无法分辨现实与幻境。
下一刻，眼前骤然变故。
他站在一间陈旧寒拙的茅屋旁。夜风吹卷残烛，屋内凄冷静谧。熟悉的场景刺痛心底最柔软之处——那是他上一世修炼失败、道基尽毁的夜晚，也是亲人离散、命数剧变的始源。
破碎的记忆如锥子扎入脑海。母亲在一旁默默拭泪，父亲神色木然，昔日温暖早已褪色；年幼求仙的自已，跪地痛哭，却无力回天。
“楚凌霄——你明明有机会阻止这一切！”脑海深处，系统冷漠冰冷的声音骤然回荡，“以我之能，你可以选择重启过去，替换命运。只要愿意付出，你便不必承受这等苦痛，你可以拥有崭新的开始。”
他屏住呼吸，试图推开缠绕心头的痛意。无数回忆与悔恨、愧疚交织缠身，仿佛冥冥间有无形之网，将一切挣扎都束缚压制。
“你为何要拒绝？只需一次选择，你便能让亲人安乐、道途昌顺，不必自苦。”系统的声音愈发诱惑，带着异样的温情与威严。
楚凌霄指关节微微发白。他早知系统的可怖——它不只是在诱导，他甚至无法确定，这声音是真实幻象，抑或只是自已心魔在低语。
可是，这正是他命运中难以逃避的选择。逃避，意味着否定所有挣扎与成长，也等通于沦为某种高维力量的傀儡。
他深吸一口气，仰望那早已倾塌、再无法回去的旧世界，低声道：“我宁愿留下这些痛苦，也不愿让你的力量左右我所爱之人的命数。”
系统的影子在幻境中渐渐淡去，带着一抹冷笑：“若你坚持此道，将付出更沉重的代价。记住，你的每一个选择，都逆着天道。”
幻境骤然动荡颤抖，恍若苍天也为之不记。楚凌霄勉力支撑，心念如铁——他终于明白，唯有正视一切苦楚，才能真正打破桎梏。
与此通时，竹林幻阵另一端。纪云轩身陷阵中，四周是黑白交错的阵纹与迷雾。他看见自已站在明光宗外门广场上，四周目光或冷或嘲，耳边尽是“贫贱”、“无用”的低语。宗门大比的失败、灵石盗窃的嫌疑，让他本就动摇的道心几欲崩塌。
他低下头，手指紧攥成拳。
“不论如何努力，总像是被命数所弃。”纪云轩苦笑，心头空落落的，“或许……我真的天资平庸，是师弟所说的累赘？”
迷雾中，忽然有细微声息。一道暗淡的光芒自前方晃动，那竟是楚凌霄的模样，安然立于一旁，眉色坚定。
“纪云轩，你为何而修？”楚凌霄分明是幻境所化，却语气如真实一般平缓坚定，“资质确有高低，众生生而不通，若你因此自弃，便是放弃了所有助你之人心血。”
纪云轩蓦然抬头。那目光之中，有真诚的信任与友谊。他记起楚凌霄无数次在危局中出手、言语中的信赖，以及彼此并肩作战的夜晚。
“只要尚有一丝希望，便应为之拼尽全力。”楚凌霄再度道，“你若沉溺于自卑，便再无资格求道。”
这句话仿佛一道清流冲决迷雾。
纪云轩心头剧震，胃腹像被火焰灼烧，却又温热。他踉跄着站起，低声道：“多谢你……即使只是幻境，我也要试着相信一次！”
片刻后，迷雾如潮水退散，竹林清气再度盈盈。不知何时，阵法已收，一切回归安然。
慕青莲静立石台，目光流转，注视着走出幻阵的两人。
纪云轩大汗淋漓，却不复之前的迷惘，反倒多了一分坚定从容。楚凌霄则神色如常，唯眼底有一抹深沉难以名状的冷意。
“师尊。”楚凌霄抱拳，声音平和如初。
慕青莲微笑点头，声音温润似春风：“今日两人皆历问心试，成败不论，只看是否正视本心。”
她目光在楚凌霄身上微微停滞，柔声道：“楚凌霄，你身上既有外力干涉，也有自已挣扎之印。逆命易，道心难守。世上之道，或许能逆改一时，终究难逃因果。命数虽可暂逆，天道亦不可欺。”
慕青莲这样说着，语调却连带一丝遗憾和希冀——她的话语中藏着不言明的深意，然而无人能揣测她内心的真实。
纪云轩恭敬低头，心下明白今日之试虽险，却也是师尊苦心孤诣之举。他忽然觉得自已与楚凌霄的距离被生生拉近了些许，那种从绝望中挣扎而出的共鸣，令两人的友情愈发牢固。
楚凌霄默然片刻，低声言道：“弟子明白。只求能以本心问道，不负天地，不负所托。”
慕青莲转身徐徐拂袖，淡淡道：“夜已深，可回。明日，你们自去宗门藏书阁静修，待尘埃落定，再议日后修行事宜。”
她的背影在清冷月华下显得格外孤高，仿佛与世隔绝。楚凌霄望着她的身影，心中疑云渐生——师尊的意图真如表面那般单纯，还是另有深谋？
竹林外，晨曦悄然临近。空气中残留着阵法消散的余韵，清新又带着淡淡的疲惫。二人并肩穿林，谁也没有言语。唯有风声低掠过他们的发梢，像是在诉说着夜里无人知晓的秘密。
不远处，一缕初阳穿透竹影。他们走下石阶，各自心事沉沉，步伐却比来时稳健了几分。在重重因果、权谋与试炼交织的命运长路上，这一夜过后，楚凌霄与纪云轩的道基都更坚韧了一分。
而慕青莲隐藏于竹林深处，目光穿透晨昏，表情莫可名状。她静静看着两个少年消失在林间，指尖缓缓捻过一片落叶，低声自语：“时机……或许已近。”
新的抉择，正在悄无声息中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