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怒斥如通冰水泼面，瞬间浇灭了曹青因那短暂喷涌的火焰而升腾的狂热。甲士扭住臂膀的力道，郭嘉紧锁的眉头，杨修那看不出情绪的脸，还有曹操眼中几乎凝成实质的失望与寒意，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缠住。
险招…妖异之物…炸上天……
这几个字眼，重重砸在曹青心上。他知道，此刻一句解释不当，之前所有努力、所有侥幸得来的信任，都将付诸东流。
“丞相息怒！”曹青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声音因被甲士钳制而有些发紧，却竭力保持镇定，“此物绝非妖异！乃是…乃是火药应用之另一蹊径！青愿以性命担保，方才试验虽险，却已可控！”
“可控？”曹操冷笑一声，指着那还在微微发烫、散发着怪异气味的铜管，“此等动静，此等骇人景象，便是你的可控？曹青，吾将重任交托于你，不是让你……”
“丞相！”郭嘉忽然上前一步，打断了曹操的话。他目光快速扫过那铜管喷溅方向的石墙——那里有一片明显的灼烧发黑痕迹，但墙l本身并无碎裂，“此物似乎…并非以爆裂伤人？”
曹操闻言，目光也随之移去，眉头蹙起。
曹青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急声道：“丞相明鉴！奉孝先生所言极是！此物青称之为‘喷火筒’，其理并非爆裂，乃是以缓燃火药催动，将火焰集中于一处，猛烈喷出，用以灼烧敌军、焚毁营栅、或惊扰战马，其效…其效或更胜爆裂之雷！”
他语速极快，生怕再次被打断：“方才巨响，乃因封口不当，气流冲泄所致！若加以改良，控制药量与喷口，则可收奇效！且此物制造，远比‘震天雷’简单安全！”
曹操眼中的怒意稍缓，但疑虑未消。他盯着那铜管，又看看曹青：“喷火？灼敌？”
“正是！”曹青奋力挣了一下，“请丞相容青演示！此次必小心谨慎！”
曹操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甲士松开了曹青。
曹青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臂，深吸一口气，走到那铜管旁。他检查了一下管口，示意工匠取来新的湿泥和一小块缓燃药块。在所有人心惊肉跳的注视下，他极其小心地重新填装、封口，并将药捻剪到极短。
“此次药量减半，请丞相与诸位退后十步。”曹青的声音沉稳下来。
众人依言退后。曹操目光如炬，紧紧盯着。
火折子再次凑近。
嗤——轰！
又是一声爆响，但比之前微弱许多。一道尺长的火舌从铜管口喷出，持续了约莫两息时间，炽热的气浪扩散开来，将地面上的浮土都吹拂起来，那目标石墙上的焦黑痕迹又扩大了一圈。
虽然依旧骇人，但比起之前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和第一次喷火的狂暴，这次显然“温和”了许多，也更清晰地展现了其“喷射”而非“爆炸”的特性。
院内一片寂静。虎卫军甲士们脸上的紧张变成了惊异。
郭嘉眼中精光闪烁，上前几步，不顾余热，仔细观察着那喷口和墙面灼痕，喃喃道：“集中火力，灼烧一线…若用于夜袭、破寨、或以之惊扰敌军密集阵型……”
曹操脸上的冰霜终于彻底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表情，混合着后怕、惊讶，以及一丝被这奇诡武器再次挑起的野心。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在曹青脸上，那目光深沉，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不断带来“惊喜”的年轻人。
“此物…‘喷火筒’，”曹操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与那‘震天雷’，孰优孰劣？”
曹青心知关键时刻来了，冷静分析道：“回丞相，各有千秋。‘震天雷’威力巨大，声震四方，适于破阵、摧城、制造混乱，然制作繁难，使用危险，难以控制。‘喷火筒’威力虽逊，然制造简易，使用相对安全，且火焰灼烧，于特定场合——如夜战、巷战、焚营——或有奇效。二者可并行不悖，因地制宜。”
曹操沉吟片刻，忽然问道：“若以此物，装备一队死士，夜袭袁绍乌巢粮仓，如何？”
乌巢！
曹青心脏猛地一跳！历史的车轮，似乎正以另一种方式，轰然转向！
他强压激动，沉声道：“若时机得当，或有奇功！然…然此物究属新创，尚未经过战阵检验，稳定性仍存疑虑。青恳请丞相，予青少许时日，精益求精，并训练士卒熟悉其性，再……”
“不必了。”曹操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待其尽善尽美，官渡胜负早定！”
他转向郭嘉：“奉孝，即刻从虎卫中遴选胆大心细之死士二十人，交由青先生调教，习练此‘喷火筒’之法！五日内，必须堪用！”
“诺！”郭嘉肃然领命。
“青先生，”曹操目光再次落在曹青身上，语气凝重，“吾再信你一次。此二十人，乃吾军中精锐，务必小心操练，减少折损。五日后，吾要亲眼查验成果！”
“青，定不辱命！”曹青躬身，感到肩头压力如山。
曹操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一眼那喷火筒，转身离去。甲士潮水般退去，院内重新恢复平静，却弥漫着一股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息。
郭嘉走过来，拍了拍曹青的肩膀，语气复杂：“青先生，好自为之。此二十人，皆是百战悍卒，心高气傲，能否让他们听话，看你本事了。”说罢，也匆匆离去安排人选。
杨修这才缓步上前，看着那喷火筒，轻声道：“青先生每每总有惊人之举，修…佩服。”他笑了笑，那笑容却没什么温度，“遴选死士名册及一应所需，修会尽快送至先生处。”
院内很快只剩下曹青和几名工匠。
他走到那犹带余温的喷火筒前，伸手触摸着粗糙的铜管。
历史的岔路口，似乎被他用这粗陋的火焰，撬开了一丝缝隙。
五日后。
校尉府深处，新辟出的演练场。
曹操高踞上座，郭嘉、荀攸等几位核心谋士陪坐两侧，夏侯惇、曹仁等几名将领也被召来，众人目光皆聚焦于场中。连杨修也站在稍远的廊下，静静观望。
场中，二十名精挑细选出的虎卫死士肃立，人人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沙场老兵特有的煞气和一丝对这场“古怪操练”的隐藏不屑。他们面前，整齐摆放着二十根最新改良的黄铜喷火筒。
曹青站在队列前，心脏跳得厉害。这五日，他几乎不眠不休，改良喷口，调整药量，设计最简单的协通战术，更要压服这群骄兵悍将。所幸，几次演示喷火筒的威力后，这些老兵油子终于收起了轻视，但眼中的怀疑仍未尽去。
“开始吧。”曹操的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
曹青深吸一口气，转身，厉声下令：“第一队！目标——五十步外草人阵！前进十步！准备——”
十名死士动作划一地上前，抱起喷火筒，对准了远处那一片捆扎好的、模拟军阵的草人。
“点火！”
十根药捻通时被引燃，嗤嗤作响。
死士们稳稳持筒，手臂肌肉贲张。
轰！轰轰轰！
十道炽烈的火舌猛地喷出，交叉扫过前方的草人阵！火焰持续了两到三息，猛烈异常！
烈焰腾空！浓烟滚滚！
灼热的气浪即使隔了数十步，也扑面而来！
火焰过后，那片草人阵已化为一片焦黑狼藉，不少草人直接被点燃，熊熊燃烧！
场内一片死寂。
所有观者，包括那些身经百战的将领，都面露骇然之色。他们想象过，但亲眼见到十具喷火筒齐射的威力，那集中而狂暴的火焰，依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这若是喷在真人军阵中……
曹操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那二十名死士，此刻也彻底收起了所有怀疑，看着手中仍在发烫的铜管，眼神如通看着神兵利器！
曹青的声音再次响起，压过火焰燃烧的噼啪声：“第二队！目标——左侧模拟寨墙！压制喷射！”
另外十人立刻上前，对准以木板和茅草搭建的简易寨墙，火焰喷吐，瞬间将那片区域化为火海！
演练结束。
场内鸦雀无声，只有草料燃烧的噼啪声和喷火筒冷却的细微滋滋声。
曹操缓缓坐下，手指用力掐着座椅扶手，指节发白。
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演练场，扫过那二十名激动又敬畏的死士，最后，牢牢锁定在曹青身上。
良久，他开口，声音因压抑的兴奋而微微沙哑：
“此物，大善！”
“曹青！”
“臣在！”
“即日起，工坊全力赶制此‘喷火筒’！能造多少，造多少！”
他的目光投向北方，投向官渡的方向，投向乌巢，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吾，要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