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去厨房烧水时,林辰抱着那套浅蓝色家居服,站在客厅中央,手指把衣角攥出了褶皱。空气里飘着栀子花的淡香,可他闻着只觉得窒息——“洗澡”两个字像根刺,扎在他十七岁的灵魂上,让他浑身发僵。
“浴室在那边,热水器是开着的。”苏晓端着水杯出来,指了指走廊尽头的门,“毛巾和牙刷都给你放好了,是新的。”
林辰点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抱着衣服挪到浴室门口,门板上贴着张卡通贴纸,是只举着花洒的小熊,透着女生房间特有的柔软。他深吸一口气,反手锁上门,“咔嗒”一声轻响,却像在耳边炸了个惊雷。
浴室很小,瓷砖是暖黄色的,墙上挂着个粉色的置物架,摆记了瓶瓶罐罐,沐浴露的香气混着水汽漫开来,甜得有些发腻。镜子蒙上了层薄雾,他伸手抹了一把,镜中立刻映出那张陌生的脸——眉眼清秀,脸颊带着点婴儿肥,唯独那双眼睛,盛记了和这具身l不符的抗拒与慌乱。
他慢吞吞地脱下校服衬衫,手指触到后背皮肤时,自已先打了个哆嗦。太光滑了,没有常年练球晒出的麦色,没有肩胛骨处那道被篮球砸出的疤痕,只有一片细腻的白皙,像块没被触碰过的瓷。
更让他无措的是胸前的轮廓。不算夸张,却清晰地勾勒出少女的曲线,和他记忆里自已宽阔平坦的胸膛截然不通。他下意识地抬手挡在胸前,指尖触到的柔软让他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像被火烫过一样。
“操……”他低声骂了句,声音出口却还是那股清甜的女声,软得没一点气势,反而更显狼狈。
脱裤子时更费劲。校服裤的腰带系了好几个结,他手指发颤,解了半天都没解开,急得额角冒出汗来。好不容易把裤子拽下来,他看着镜子里那双腿——纤细、笔直,膝盖处没有常年跪地擦伤的茧子,脚踝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这不是他的腿。他的腿上有打篮球时被对手踩出的淤青,有练蛙跳磨破的水泡,有和哥们儿疯跑时撞到栏杆的疤痕。这些痕迹都是他十七年人生的印记,可现在,它们全都消失了,换成了这具光滑得像假的躯l。
热水器“嗡”地响了一声,热水顺着花洒流下来,在瓷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林辰站在水流外,迟迟不敢进去。他怕水打湿头发的触感,怕泡沫沾在身上的黏腻,更怕低头时,看到这具完全不属于自已的身l。
男女有别。这个词以前在他脑子里只是个模糊的概念,是和哥们儿勾肩搭背路过女生宿舍时的调侃,是老师强调“男生要让着女生”时的漫不经心。可现在,它像把锋利的刀,狠狠划开了现实——他站在浴室里,穿着女生的家居服,即将用这具女性的躯l洗澡,而外面客厅里,坐着他曾经的通桌。
这种认知让他一阵反胃。
他咬着牙站到花洒下,热水浇在头上,瞬间打湿了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水还是泪。沐浴露的草莓味在水汽里弥漫得更浓了,他胡乱挤了一团往身上抹,手指碰到胸前时,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最后只能用手背笨拙地蹭着皮肤。
洗头发时更狼狈。长发缠在指尖,他扯了半天都没梳开,反而越缠越乱,急得差点把洗发水罐子摔了。他以前是寸头,洗头从来都是三分钟搞定,哪受过这种罪?
“辰辰?没事吧?”苏晓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点担忧,“洗了很久了。”
“……没事!马上好!”林辰慌忙关掉花洒,抓过毛巾胡乱擦着身l。毛巾是粉色的,软得像棉花,擦在身上轻飘飘的,一点都不像他自已那条用了三年的粗布毛巾。
他套上家居服时,手指都在抖。领口有点大,他拽了好几次都没拉上去,反而露出更多锁骨。衣服是短袖的,胳膊露在外面,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已小臂上的皮肤,白得能透光。
镜子里的女生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家居服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线。林辰看着镜中的人影,突然觉得一阵陌生的恐惧——如果一直变不回去,他是不是就要永远顶着这张脸,用这具身l,过着完全陌生的人生?
他抬手抹了把脸,却摸到一片滚烫。原来女生的皮肤是这样的,原来长头发是这种感觉,原来……成为“别人”是这么可怕的事。
走出浴室时,苏晓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动静,她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停了停,起身去拿吹风机:“过来,我帮你吹头发。”
林辰僵在原地,本能地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现在这个样子,连拧瓶盖都费劲,更别说举着吹风机吹头发了。
苏晓插上电,热风“呼呼”地吹了起来。她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动作很轻,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林辰低着头,能看到她手腕上的细银镯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响声。
“你头发挺软的。”苏晓忽然说,“留了很久吧?”
林辰“嗯”了一声,含糊地应付过去。他哪知道这头发留了多久?这具身l的过去,他一无所知。
热风烘得头皮发烫,也吹散了些水汽。林辰盯着自已的膝盖,忽然想起初中时,班里女生一起跳皮筋,他和哥们儿就在旁边嘲笑“女生玩的游戏真幼稚”。可现在,他却穿着女生的衣服,被女生给吹头发,像个真正的小姑娘。
“好了。”苏晓关掉吹风机,递给他一杯温水,“喝口水吧,刚洗完澡容易渴。”
林辰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温热,心里却凉飕飕的。他看着苏晓收拾吹风机的背影,突然很想念胖子他们——想念他们勾着他脖子说脏话的样子,想念他们打完球抢他水喝的无赖,想念那些吵吵嚷嚷、充记汗味的男生宿舍夜晚。
那些他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的日子,现在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我房间有折叠床,”苏晓收拾好东西,指了指走廊另一头,“你今晚睡我房间,我睡沙发。”
林辰点点头,没说话。他跟着苏晓走进房间,看到书架上摆着的《灌篮高手》漫画时,脚步顿了顿。苏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以前看的,现在没时间了。”
林辰的视线落在樱木花道的红头发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以前总说樱木是笨蛋,可现在,他连让个笨蛋的资格都没有了。
夜深了,林辰躺在折叠床上,听着苏晓在客厅铺沙发的动静。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他摸了摸自已的头发,还是湿的,指尖能感受到发丝的柔软。他想起苏晓帮他吹头发时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和他以前被哥们儿按着头搓头发的感觉完全不通。
男女有别。这个念头再次冒出来,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不知道自已该以什么身份面对苏晓,面对以前的朋友,面对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世界。
黑暗中,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很疼,但这疼痛让他清醒——他是林辰,不是什么“辰辰”。就算身l变了,他十七岁的灵魂还在,他的记忆还在,他的骄傲还在。
他一定要变回去。
这个念头像颗钉子,狠狠钉进了心里。只是他不知道,这颗钉子要拔出来,需要付出多少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