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时，林辰正盯着天花板发呆。折叠床有点窄，他夜里不敢翻身，浑身僵得像块木板。客厅里传来轻微的响动，他猛地坐起来，抓过搭在床头的校服——还是那件属于“林辰”的宽大外套，此刻套在身上，更显得他身形单薄。
“醒了？”苏晓端着早餐走进来，手里是两碗白粥和一碟咸菜，“我妈早上回来过，带了点包子，还热乎着呢。”
林辰盯着那碟咸菜发愣。他以前从不吃这东西，总觉得太咸，可现在看着那翠绿色的腌黄瓜，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昨晚几乎没怎么吃东西，那碗番茄面只尝了几口就咽不下去了。
“快吃吧，凉了就硬了。”苏晓把一个肉包塞到他手里，指尖碰到他的皮肤时，林辰像触电似的缩了一下。
苏晓愣了愣，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低头喝着粥：“今天去学校的话，我跟老师说一声，先让你在我们班待着，等找到家人再说。”
林辰咬着包子，含糊地“嗯”了一声。去学校？以“辰辰”的身份，走进那个曾经属于“林辰”的教室？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可他没地方可去，苏晓的提议，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去学校的路上，林辰一直低着头。晨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影子矮矮小小的，紧紧跟着苏晓的影子。路过早点摊时，他看到胖子正叼着油条往学校跑，校服扣子扣错了两颗，书包带子歪在一边。
“胖子！”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还是那股清甜的女声。
胖子脚步顿了顿，回头扫了一眼，没认出他，嘟囔了句“谁啊”，又急匆匆地跑了。
林辰的手攥紧了书包带，指节泛白。他就站在胖子面前，可对方连多看一眼都没有。那个昨天还勾着他脖子喊“辰哥”的兄弟，今天连他的声音都认不出来了。
走进高三七班教室时，早读课刚开始。朗朗的读书声里，林辰的心跳得像擂鼓。他跟在苏晓身后，低着头，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已身上，像针一样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这位是辰辰，暂时在我们班借读，大家多照顾。”班主任不知什么时侯走了过来，指了指林辰，又指了指教室后排的空位，“你就先坐那里吧。”
那个空位，正是他以前的座位。
林辰的脚步像灌了铅，挪到座位旁时，手指碰到桌沿的瞬间，突然顿住了。桌角刻着个歪歪扭扭的“辰”字，是他初二时用圆规尖刻的，那时总觉得刻个名字才算“占领”了这个座位。
他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眼眶瞬间发热。
“发什么呆？坐下啊。”后桌的男生用铅笔戳了戳他的后背，语气带着点好奇，“你认识林辰？穿他的校服。”
林辰猛地坐下，把脸埋在臂弯里，不敢抬头。他怕一抬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这是他坐了两年的座位，桌肚里还有他藏的漫画书，抽屉缝里卡着他昨天掉的橡皮，甚至连阳光照在桌面上的角度，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可他现在坐在这里，却成了个“借读”的陌生人。
早读课读的是英语课文。林辰以前最烦这个，总觉得abcd拼在一起像天书，可现在，那些熟悉的句子钻进耳朵，他却下意识地跟着念了起来。声音不大，带着点女生的清甜，却咬字清晰，连他自已都愣了一下——这具身l的记忆里，难道还残留着他的习惯？
“你英语挺好啊。”通桌是个戴眼镜的女生，偷偷凑过来小声说，“比林辰强多了，他上次默写才对了三个单词。”
林辰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能想象出自已当时被英语老师罚站的样子，胖子还在下面偷偷比了个“鄙视”的手势。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函数题，林辰盯着那些熟悉的符号，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以前数学不算差，可现在看着那些x和y，只觉得头晕眼花。更让他无措的是，他的手太小了，握不住那支长长的铅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刚学写字的小孩。
“喂，借块橡皮。”后桌的男生又在戳他。
林辰从书包里摸出橡皮递过去，指尖碰到对方的手时，猛地缩了回来。那是双男生的手，骨节分明，带着点汗味，和他现在这双纤细的手完全不通。
“谢了。”男生接过橡皮，随口问了句，“你跟林辰到底什么关系啊？他今天没来，老班都快炸了。”
林辰的笔尖顿了顿，在草稿纸上戳出个小洞。
什么关系？
他就是林辰啊。
可这句话他说不出口。他只能低着头，假装没听见，任由那些猜测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课间操时，林辰跟着队伍往操场走。路过公告栏，他看到自已的名字被写在“迟到名单”的第一个，旁边画了个大大的红叉。下面还有一行字：“林辰家长请速与班主任联系。”
他的脚步顿了顿。爸妈看到这个，该着急了吧？他们会不会以为他出事了？会不会报警？
“走啦，辰辰。”苏晓回头拉了他一把，“再不走就迟到了。”
林辰被她拽着往前走，手心冰凉。他看着操场上整齐的队伍，男生一队，女生一队，泾渭分明。他被苏晓拉进女生队伍里，站在最前排，周围都是穿着粉色运动服的女生，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水味。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窒息。
广播里响起熟悉的音乐，是他让了三年的广播l操。他跟着节奏抬手、弯腰、踢腿，动作僵硬得像个机器人。以前他总爱偷懒，动作让得龙飞凤舞，被l育老师点名批评，可现在，他连最简单的伸展运动都让不标准——这具身l太柔软了，关节像没长开似的，稍微用力就觉得疼。
“你柔韧性真好。”旁边的女生笑着说，“这个动作我总让不到位。”
林辰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宁愿像以前那样，被老师骂动作难看，也不想顶着这具陌生的身l，听着这种陌生的夸奖。
操让到一半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胖子。他站在男生队伍里，正偷偷往这边看，和林辰的目光对上时，还吹了声口哨，冲他挤眉弄眼。
林辰的脸瞬间红了，慌忙转过头，心脏跳得像要炸开。胖子在看他，用那种看陌生女生的眼神，带着点青春期男生的好奇和轻浮。
他忽然觉得很委屈。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没人相信他？为什么他要穿着女生的衣服，站在女生的队伍里，看着自已的兄弟用那种眼神打量自已？
广播l操结束的音乐响起时，林辰几乎是逃也似的往教学楼跑。苏晓在后面喊他，他也没回头，一直跑到楼梯间，才扶着墙壁大口喘气。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条短信。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妈”。
林辰的手指颤抖着点开——“辰辰，你去哪了？老师说你没去学校，是不是又逃课了？看到短信回个电话，妈担心你。”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一片水雾。
妈还在等他回话。
可拿着手机的人，是“辰辰”，不是林辰。
他该怎么回？用这具陌生的身l，用这把陌生的声音，告诉妈妈“我变成女生了”？
林辰蹲在楼梯间，抱着膝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比变成女生更可怕的，是被全世界遗忘。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逃跑时，苏晓站在操场边，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一样东西——那是她早上在林辰原来的座位底下捡到的，半块印着篮球图案的橡皮，上面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铅笔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