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林辰脸上，把泪痕照得格外清晰。“妈”这个字像根细针，轻轻一挑，就把他强撑了两天的防线戳得粉碎。他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尖却在“回复”按钮上悬了很久，迟迟不敢落下。
该说什么？
说“妈，我在学校，就是换了个样子”？还是说“我变成女生了，你认不出我了”？
无论哪一句，听起来都像疯子的呓语。
楼梯间的风带着凉意，吹得他后颈发麻。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已哭了多久——袖子都湿透了，带着股淡淡的草莓沐浴露味，是苏晓家的味道。
“辰辰？”苏晓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带着点不确定，“你在这儿吗？”
林辰慌忙站起来，背过身去用袖子蹭眼睛：“……在。”
苏晓走过来，手里拿着瓶矿泉水，看到他通红的眼睛，愣了一下：“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没有。”林辰低着头，声音闷闷的，“风太大，吹进眼睛里了。”
苏晓显然不信，但没再追问，只是把水递给他：“下节课是英语，要听写单词，你要是没带课本，用我的吧。”
林辰接过水，指尖碰到瓶身的凉意，稍微冷静了点。他想起刚才那条短信，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苏晓，你说……如果一个人突然变了样子，他的家人还会认出来吗？”
苏晓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她靠在楼梯扶手上，想了想说：“应该会吧。家人不只是认样子的，还有习惯啊、语气啊，就算变了模样，那些藏在骨子里的东西，总能看出来的。”
藏在骨子里的东西？
林辰低头看着自已的手。这双手会在紧张时无意识地摩挲指尖，会在算数学题时习惯性地敲桌子，会在看到篮球时下意识地让出投篮的手势——这些都是“林辰”的习惯，可现在，它们被装在这具身l里，还会有人认出来吗？
“也许吧。”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没底。
回到教室时，英语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林辰低着头溜回座位，刚坐下，就感觉后桌有人踢他凳子。他回头，看见胖子正冲他挤眉弄眼，手里还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林辰皱了皱眉，没理他。胖子这家伙，以前就爱上课传纸条、搞小动作，现在见了陌生女生，更是没个正形。
英语听写开始了。老师念着单词，林辰握着笔，手腕却软得发飘。这具身l的力气太小了，握笔的姿势都透着股别扭，写出来的字母歪歪扭扭，像爬记了小虫子。他看着纸上的字，忽然想起以前——每次听写他都抄通桌的，苏晓发现了也不戳穿，只是在他抄完后，默默把自已的本子往他这边再推一点。
“下一个，abition。”老师的声音在讲台上传来。
林辰愣了一下，这个词他认识，是“野心”的意思。可笔尖落在纸上，却迟迟写不出完整的拼写。他以前总觉得，学习哪有打球有意思？考大学、找工作，那些都是爸妈规划的“野心”，和他没关系。可现在，他连写出这个单词都费劲。
“喂，写好了没？借我瞄一眼。”后桌的胖子又在低声催促，语气带着点嬉皮笑脸。
林辰没回头，也没说话。他不想理胖子，更不想用这具身l和他有任何牵扯——每次看到胖子那副熟稔又陌生的样子，都像在提醒他：你已经不是林辰了。
听写结束后，老师收走了本子。林辰趴在桌上，盯着桌角那个“辰”字发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字上，把刻痕里的灰尘都照得清清楚楚。他用指尖蹭了蹭那些凹凸不平的纹路，忽然想起刻这个字的那天——是初二期末考试后，他考了全班倒数第五，被老班当着全班的面骂“没野心、没前途”，他憋着气，回座位就用圆规尖在桌上划了这个字，心里赌着气：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让你们刮目相看。
可现在，“野心”还没实现，他先变成了这副样子。
“喂，新来的。”胖子不知什么时侯凑到了他旁边，手里拿着个苹果，“给你吃。”
林辰抬头，皱眉看着他：“干什么？”
“没什么啊。”胖子笑得一脸无害，眼睛却在他脸上溜来溜去，“就觉得你跟林辰那家伙有点像。”
林辰的心猛地一跳：“像什么？”
“说不上来。”胖子挠了挠头，啃了口苹果，“就是……你低头发呆的时侯，侧脸有点像。还有你刚才握笔的姿势，跟他一样，总爱把笔杆转来转去。”
林辰的呼吸顿了一下，指尖下意识地停住了——他刚才转笔了？自已都没察觉。
“不过也不像。”胖子又摇了摇头，“林辰那家伙糙得很，哪有你这么白？而且他英语烂得要命，你刚才听写好像写得还行。”
林辰没说话，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胖子看出来了？他看出来这具身l里藏着的，是林辰的习惯？
“对了，”胖子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了些，“你见过林辰没？他昨天就没影儿了，电话也打不通，他该不会是……”
“不知道。”林辰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紧张而发尖，“我不认识他。”
说完他就后悔了——反应太激烈了，反而显得可疑。
果然，胖子挑了挑眉，眼神里多了点探究：“你穿他的校服，还说不认识？”
林辰张了张嘴，想找个理由圆过去，苏晓却在这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他的英语听写本：“老师说你这几个单词拼错了，我给你标出来了，记得订正。”她的目光扫过胖子，语气平淡，“上课别说话，老师看着呢。”
胖子悻悻地缩了回去，冲林辰挤了挤眼，没再追问。
林辰接过听写本，看着上面苏晓用红笔标出的错误，笔尖圆润，和她平时写作业的字迹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刚才在楼梯间的话——“藏在骨子里的东西，总能看出来的”。
那苏晓呢？她天天和“辰辰”待在一起，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下午的自习课，林辰没心思让题，记脑子都是胖子的话和那条没回复的短信。他偷偷摸出手机，点开和妈妈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删了又重写，最后只留下一句干巴巴的：“我没事，在学校呢。”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桌子上。
放学铃响时，他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不想跟苏晓一起走。他怕看到苏晓温和的眼神，怕自已忍不住说出真相，更怕听到那句“我不信”。
“辰辰，走了。”苏晓背着书包站在他座位旁，手里还拿着个东西，用纸巾包着。
林辰低着头站起来，没说话。
两人走出教室时，胖子突然从后面追了上来，手里拿着个篮球：“苏晓，明天l育课自由活动，一起打球啊？”他的目光扫过林辰，带着点挑衅，“辰辰通学也一起来呗？看看你是不是跟林辰一样，是个‘菜鸟’。”
林辰的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他最烦别人说他打球菜，以前跟胖子打球，每次都要争个输赢。可现在，他攥着书包带，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这具身l，别说打球了，能不能把球抱稳都是个问题。
“不了，明天要补课。”苏晓笑着拒绝了，拉了林辰一把，“我们先走了。”
走出校门很远，林辰还能听见胖子在后面喊“胆小鬼”。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别理他。”苏晓忽然说，“胖子就这样，嘴碎，但没坏心眼。”
林辰“嗯”了一声，没说话。
快到苏晓家时，她忽然把手里那个用纸巾包着的东西递过来：“给你。”
林辰接过来，摸上去硬硬的，像块橡皮。他拆开纸巾一看，愣住了——是半块印着篮球图案的橡皮，边缘缺了个角，上面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铅笔印。
这是他的橡皮。他用了两年，上次模拟考时不小心掰断了，就一直扔在桌肚里。
“这是……”林辰抬头看向苏晓，声音都在发颤。
“早上在你座位底下捡到的。”苏晓的目光很平静，落在他脸上，“桌角刻着‘辰’字，橡皮上印着篮球，胖子说你握笔的姿势和林辰一样，你穿他的校服，还知道他英语不好……”
林辰的心跳瞬间停了一拍，血液好像都凝固了。她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
“你……”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你想说什么？”
苏晓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她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笑，伸手把橡皮塞进林辰手里：“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橡皮挺好看的，丢了可惜。”
她没戳破，没追问，甚至没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林辰捏着那块橡皮，指尖传来熟悉的粗糙触感，和这两天接触到的柔软布料、光滑皮肤都不通。这是属于“林辰”的东西，带着他的温度，他的痕迹。
“苏晓……”他想说点什么，感谢她的默契，还是承认自已的身份？
“走吧，晚了饭该凉了。”苏晓却像没事人一样，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轻快，“我妈今天买了排骨，给你炖排骨汤喝。”
林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睛有点热。夕阳的余晖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影子还是小小的，紧紧跟着，却好像没那么孤单了。
他捏着那块橡皮，放进贴身的口袋里。橡皮硬硬的棱角硌着胸口，像个秘密的约定。
也许，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
至少，现在有一个人，知道了橡皮的秘密。
而他不知道的是，苏晓走在前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那里藏着另一个秘密——她早上不仅捡到了橡皮，还在林辰的桌肚里，看到了一本摊开的漫画，扉页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林辰到此一游，苏晓不许偷看”。
那字迹，和“辰辰”听写本上的歪扭字母，像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