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长白玄踪 > 第6章
“爷!撑住啊!”永吉的哭喊声淹没在呼啸的山风和密集的枪声中。他瘦小的肩膀死死扛着祖父瘫软下来的大半边身子,拼命地沿着溪流向下游拖拽。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脚下湿滑的石头和纠缠的水草不断绊着他。
林老爷子的体重此刻变得无比沉重,鲜血从他肩胛骨处的弹孔不断涌出,浸透了永吉的胳膊,温热粘稠,带着生命快速流逝的触目惊心。老爷子的呼吸变得粗重而短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拉风箱,带着痛苦的嗬嗬声。
“别……别管我……跑……”老爷子意识似乎清醒了一瞬,用尽力气想推开永吉,但手臂只是无力地晃动了一下。
“我不!”永吉几乎是吼叫着回答,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祖父的。他不能丢下爷爷,绝对不能!
身后的叫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子弹“嗖嗖”地掠过,打在旁边的溪水里,溅起冰冷的水花。那些日本人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一方面是因为惊怒,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想抓住他们这两个“知情者”。
而更让永吉肝胆俱裂的是,身后那地瘴的咆哮声!那来自地底的恐怖嘶吼非但没有因为药引的堵塞而平息,反而变得更加狂躁和尖锐,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正疯狂地撞击着牢笼!
“轰隆!”
一声闷响,伴随着地面明显的震动从后方传来。永吉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只见那个原本只是喷涌黑气的土坑,此刻竟然猛地向外炸开!更多的、浓稠如墨的黑气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其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在挣扎嘶嚎!
那黑气迅速弥漫,所过之处,溪边的青草瞬间枯萎发黑,连流淌的溪水都仿佛被污染,变得暗沉滞涩!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如同铁锈和腐肉混合的恶臭!
“呃啊——!”
身后追兵的方向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显然是有人被那扩散的黑气卷了进去,下场可想而知。追击的枪声和叫骂声顿时变得混乱而惊恐,夹杂着听不懂的、充满恐惧的日语惊呼。
地瘴虽然还被阳眼主封印锁在地下,但其泄露出的这部分力量,已经开始无情地吞噬靠近它的一切生机!
这短暂的混乱为爷孙俩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但永吉的心却沉到了谷底——那黑气正在快速扩散,用不了多久就会追上他们!而祖父的状态越来越差,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没有彻底昏迷。
必须想办法!必须活下去!
永吉的脑子疯狂转动,汗水、泪水和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起祖父的教诲,想起那山童子,想起铜镜……对了!铜镜!
他一边艰难地拖着祖父移动,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摸祖父的怀里。指尖触碰到那冰凉坚硬的镜身,他心中一喜,猛地将其掏了出来。
“爷!镜子!怎么用?!”他对着意识模糊的祖父喊道,希望这祖传的宝物能再次创造奇迹。
然而,铜镜毫无反应。镜面黯淡无光,只是映照出他惊慌失措、沾满血污的脸和身后那愈发逼近的、遮天蔽日的恐怖黑气。
它需要祖父的血,或者祖父那样的力量才能驱动!永吉绝望地意识到这一点。
就在这时,前方溪流一个拐弯处,旁边的山壁上,一道影子极快地一闪而过!
是那个参幌子!顶着绿叶,穿着红肚兜,矮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它没有像之前那样发出诡笑,而是停在了一块凸出的岩石上,朝着永吉的方向,伸出了一只白得吓人的小手,指向了溪流对岸一片更加茂密、看起来根本无法通行的荆棘丛!
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永吉却莫名地从那动作里,感受到了一种急促和……指引?
它在指路?为什么?又是一个陷阱吗?
永吉犹豫了。他不敢相信这个几次三番陷害他们的精怪。
但身后的黑气越来越近,冰冷死亡的气息几乎要触及他的后颈。祖父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没有时间犹豫了!
赌一把!
永吉一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拖着祖父,“扑通”一声蹚过齐膝深的溪水,朝着对岸那片荆棘丛冲去。
溪水冰冷刺骨,却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冲过溪流,来到荆棘丛前,他绝望地发现这里根本没有路!层层叠叠带着尖刺的藤蔓密密麻麻,如同一堵坚实的墙壁!
而那只参幌子,却站在荆棘墙的上方,依旧指着里面,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似乎随时会消失。
“路在哪里啊!”永吉绝望地对着它嘶喊。
参幌子没有回答,只是它的身影又淡化了几分,似乎维持这种显形对它来说也非常吃力。
就在永吉几乎要彻底崩溃的时候,意识模糊的林老爷子,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沾满鲜血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指向了荆棘丛底部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被杂草和藤蔓半遮住的缺口——那似乎是一个被野兽踩踏出来的、通往地下的狭窄洞口!黑黢黢的,不知道通向何处。
永吉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野兽的通道也好,未知的洞穴也罢,总比立刻被身后的黑气吞噬强!
他奋力扒开洞口的杂草,先将祖父艰难地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里面一片漆黑,弥漫着土腥味和某种野兽的臊气。永吉拼命将祖父往深处拖拽。
几乎在他们进入洞口的下一秒,那浓郁的黑气如同潮水般涌到了荆棘丛外!黑气撞在茂密的荆棘墙上,仿佛被某种力量阻碍了一下,蔓延的速度明显减缓了许多,那些尖锐的荆棘在黑气的侵蚀下迅速枯萎发黑,但毕竟形成了一道短暂的屏障。
黑气一时无法涌入狭窄的洞口,只能在洞外翻滚咆哮,发出不甘的嘶吼。
暂时……安全了?
永吉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黑暗中,他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祖父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他摸索着抓住祖父冰冷的手,声音哽咽:“爷……爷……我们暂时躲开了……您撑住啊……”
林老爷子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反握住永吉的手,力气小得可怜。他似乎在积攒最后一点力气。
黑暗中,传来老爷子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声音:“永吉……听……听我说……”
“爷,您说,我听着!”永吉赶紧凑近。
“这洞……有……有獾子味……是活路……能通出去……”老爷子的声音极其微弱,但思路似乎清晰了一点,“但……但我这伤……撑不到……下山了……”
“不会的!爷!我能背您出去!”永吉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别……别插嘴……”老爷子艰难地呵斥了一句,呼吸又急促起来,“那地瘴……被彻底激怒了……阴窍已开……光靠阳眼……封不住多久……必须……必须尽快重新加固封印……否则……大祸临头……”
“怎么加固?爷您告诉我,我去!”永吉急切地道。
“你……你不成……”老爷子喘息着,“需要……需要至阳之血……画镇符……压住脉眼……需要……山灵认可之人……持……持镜主持……你……你道行不够……镜……镜也不认你……”
绝望再次攫住了永吉。
就在这时,老爷子似乎做出了某个艰难的决定。他握着永吉的手突然用上了一点力气。
“永吉……把……把镜子……拿出来……”
永吉连忙从怀里掏出那面依旧冰冷的铜镜,塞到祖父手中。
林老爷子没有去接镜子,而是颤抖地摸索着,抓住了永吉拿着镜子的手,然后,引导着镜子的边缘,缓缓地、坚定地,压在了自己胸前那不断淌血的伤口上!
“爷!您干什么!”永吉吓得想要缩手。
“别动!”老爷子用尽最后力气低吼,手像铁钳一样箍住永吉的手腕。
温热的鲜血迅速染红了古旧的镜缘,那些繁复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吸收着血液。黯淡的镜面,在黑暗中,竟然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忽明忽暗的赤色光芒!
“我……我用我这身守山人的血……暂时……暂时唤醒它……让它……认你……”老爷子的声音越来越弱,断断续续,“记住……拿着它……回到……回到阳眼所在……就是……就是我们之前……看到那五匹叶……的坡下……水潭边……那棵最大的……老赤松底下……就是……阳眼正位……”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溢出。
“把……把镜子……镜面朝下……压在……老松树露出地面的……第三根树根下……然后……念……念我教过你的……安土地咒……或许……或许能暂时……稳住……三天……最多三天……”
老爷子的手猛地一松,彻底垂落下去,呼吸变得若有若无,仿佛风中残烛。
而那面吸饱了鲜血的铜镜,在永吉手中变得滚烫,镜面上的赤光稳定下来,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照亮了永吉泪流满面、惊恐失措的脸庞。
镜身微微震颤着,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带着亲切和悲伤的悸动,从镜柄传入永吉的手心,仿佛一个沉睡的灵魂,在鲜血的浇灌下,向他睁开了眼睛。
永吉呆呆地握着滚烫的铜镜,看着生命烛火即将熄灭的祖父,又感受着洞外那恐怖黑气不甘的咆哮和撞击。
一个无比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的使命,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血淋淋地,砸在了他年仅十六岁的肩膀上。
回去?回到那地狱般的地方?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