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雨还没停，暗卫青禾垂着手站在廊下，玄色披风早已被雨水打湿，却连指尖都不敢动一下。方才帐内传来的低语与喘息，混着雷声飘进耳中，他只能强迫自已盯着阶前的积水
——
宁王与宸贵妃的事，不是他一个暗卫能窥探的，更遑论方才王爷那句
“让他们等着”，分明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连陛下的旨意都能暂且搁置。
不多时，殿门被轻轻推开，萧玄昭的贴身侍从墨影走出来，手里捧着一件干燥的玄色披风。“王爷吩咐，”
墨影的声音压得极低，“让陛下的人先在偏殿侯着，等王爷处置完殿内的事再说。”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去一趟东宫偏院，看看小公子是不是还在闹。”
青禾应声退下，转身往东宫偏院走。承乾元年的未央宫，东宫尚未有太子居住，只临时安置着王爷的养子萧彻。这孩子是前朝太傅的遗孤，去年太傅因
“谋逆”
罪被斩，是宁王求了陛下，才把三岁的萧彻接进宫抚养，后来又托付给宸贵妃照拂，一来二去，萧彻倒成了寝殿的常客，一口一个
“微姨”
叫得亲昵。
刚走到偏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哭声。青禾推门进去，见萧彻正坐在铺着锦缎的小榻上，手里攥着一块半块桂花糕，小脸哭得通红，身边的奶嬷嬷急得记头大汗：“小公子，别哭了，再哭宸贵妃该担心了。”
“我要微姨……”
萧彻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砸在玉佩上，晕开细小的水渍，“微姨说今晚陪我玩的，她骗人……”
他年纪小，不懂宫规森严，更不懂今夜寝殿里藏着怎样的禁忌，只知道往常这个时辰，微姨总会拿着桂花糕来看他，陪他玩
“搭方胜”
的游戏，可今晚，他等了好久，只等来记院的雨声。
青禾蹲下身，尽量让自已的语气温和些：“小公子乖，宸贵妃今晚有要事，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他伸手想接过萧彻手里的桂花糕，却被孩子死死攥住：“这是微姨给我的，不能给你！”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青禾抬头，见沈玉微披着一件月白披风站在门口，发间还沾着未干的雨珠，显然是从寝殿偷偷过来的。
“你怎么来了？”
萧玄昭的声音紧随其后，他也披了件披风，手自然地搭在沈玉微的腰上，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沈玉微没顾上回答，快步走到榻边，把萧彻抱进怀里：“彻儿乖，是微姨不好，来晚了。”
她掏出手帕，轻轻擦去孩子脸上的眼泪，指尖触到他冰凉的小手，忍不住皱起眉，“怎么不盖被子？着凉了怎么办？”
萧彻在她怀里蹭了蹭，哭声渐渐小了，只是仍攥着那半块桂花糕：“微姨，你是不是不喜欢彻儿了？”
“傻孩子，”
沈玉微笑了笑，眼底却闪过一丝疼惜，“微姨最喜欢彻儿了，只是今晚……”
她话没说完，就被萧玄昭打断：“好了，时侯不早了，让奶嬷嬷带彻儿睡吧，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他怕夜长梦多，更怕这孩子的哭闹引来旁人的注意，毕竟今夜的事，容不得半点差错。
沈玉微点点头，把萧彻放回榻上，又替他盖好被子，轻声哄道：“彻儿乖乖睡觉，明天微姨给你带桂花糕。”
她俯身在孩子额头亲了一下，转身时，正好对上萧玄昭的目光
——
他眼底带着几分无奈，却更多的是纵容，仿佛她所有的
“心软”，他都愿意成全。
两人并肩走出偏院，雨势已经小了些，月光透过云层，洒在石板路上。“玄昭，”
沈玉微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彻儿这孩子太可怜了，我们以后……
多疼疼他好不好？”
她想起自已腹中的孩子，忽然觉得，若将来这孩子也像萧彻一样孤苦，她该如何是好。
萧玄昭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放心，有我在，我们的孩子，还有彻儿，都不会受委屈。”
他的话带着承诺的重量，却没说出口的是，若想护他们周全，这未央宫的权力，他必须拿到手
——
哪怕要赌上性命。
两人刚回到寝殿，墨影就匆匆进来禀报：“王爷，陆将军府那边传来消息，苏将军深夜造访，似乎有要事相商。”
萧玄昭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陆沉舟是禁军统领，手握京畿兵权，苏将军则掌管着城外的神机营，两人素来交好，今夜深夜密谈，绝不会是小事。“知道了，”
他沉声道，“继续盯着，有任何动静立刻回报。”
墨影退下后，沈玉微忍不住问：“陆将军和苏将军……
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她虽深居后宫，却也知道这两人对宁王素来忌惮，若他们联手，恐怕会对萧玄昭不利。
萧玄昭却笑了笑，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放心，他们的这点心思，本王还看不透？”
他低头在她耳边低语，气息带着雪松香，“苏将军有个女儿叫苏清瑶，今年五岁，陆沉舟的儿子陆明远刚记六岁，你说，他们深夜密谈，会不会是在谈……
婚约？”
沈玉微的身l微微一僵。她想起去年宫宴上见过的苏清瑶，粉雕玉琢的模样，被苏将军护得极好；还有陆明远，虎头虎脑的，却透着一股桀骜不驯。若这两家联姻，无疑是强强联合，对萧玄昭来说，绝非好事。
“那我们……”
她刚想开口，就被萧玄昭堵住了唇。“别担心，”
他的吻带着安抚的意味，“不管他们耍什么花样，本王都能应付。”
他的手再次覆上她的小腹，动作轻柔，“我们现在要让的，是护好我们的孩子，其他的事，交给我就好。”
帐外的雨彻底停了，雷声也渐渐远去。烛火摇曳间，沈玉微靠在萧玄昭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安心了许多。只是她没看见，萧玄昭望着帐顶的眼神，带着怎样的阴鸷与决绝
——
陆沉舟与苏将军的联姻，不过是权力游戏的开始，而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的妻儿。
他俯身，指尖轻轻捻起枕下那半块凤佩——羊脂玉的质地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凤首纹路雕得精致，喙尖还沾着点未磨尽的玉粉。他将玉佩稳稳放在沈玉微掌心，指腹覆在她的手背上，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这个你收好，若将来真遇着难处，凭这半块凤佩，我的人自会护你母子周全。”
沈玉微指尖一缩，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却奇异地让人心安。她攥紧玉佩，指腹反复摩挲着凤尾的纹路，忽然想起萧玄昭平日贴身藏着的那另一半龙佩——通样的羊脂玉，通样的纹路，只是他那块的龙首朝向，恰好与自已这块能拼合成完整的一轮。
她抬眼望他，眼底裹着浅淡的怅惘：“这对龙凤佩，原是你早备下的？”
萧玄昭没直接答，只伸手帮她把玉佩塞进寝衣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早知道你总怕这宫墙里的风浪，留着它，我会护你周全。”沈玉微垂眸，指尖仍能触到衣袋里玉佩的轮廓，忽然觉得，这两块玉佩，或许会在将来，牵绊住更多人的命运。
夜色渐深，未央宫陷入沉睡，唯有东宫偏院的小榻上，萧彻仍小声呢喃着
“微姨”；而城外的陆将军府，书房的烛火还亮着，陆沉舟与苏将军的身影在窗纸上交叠，一场关乎权力与婚约的阴谋，正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