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监连滚带爬地冲出梅林时，雪又下得密了些，寒风卷着雪粒砸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他怀里揣着那块沾了雪的松花糕，手心里全是冷汗，连斗篷的系带松了都没察觉
——
方才萧玄昭那句
“雪埋人清净”
的话，像根冰锥扎在他心里，每走一步，都觉得身后有人盯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拖进雪坡下埋了。
他不敢回御花园的洒扫房，也不敢去别处，只沿着宫墙根往偏僻的角门走，想找个地方喘口气。宫墙根的积雪被往来的宫人踩得结实，结成了薄冰，他走得急，脚下一滑，重重摔在地上，怀里的松花糕滚了出去，落在冰面上，沾了层泥雪。
“刘公公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摔着了也不叫人扶？”
一道尖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刻意的关切。刘太监抬头，见是太监李忠，正扶着个暖炉，慢悠悠地走过来。
刘太监慌忙爬起来，想把松花糕藏起来，却被李忠先一步捡了去。李忠捏着松花糕的油纸，挑眉笑道：“哟，这不是宫外老字号‘松云斋’的松花糕吗？刘公公好大的福气，竟能拿到这样的好东西。”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方才我看见公公从梅林出来，还和宁王、贵妃娘娘说了话？”
刘太监的脸
“唰”
地白了，嘴唇哆嗦着：“没……
没有！我就是路过，送完汤就走了，什么都没看见！”
他越慌越乱，话都说不利索，“宁王殿下赏了糕，我……
我这就回去了。”
说着就要走，却被李忠拽住了胳膊。
“公公急什么。”
李忠的笑容冷了几分，手指用力掐着刘太监的胳膊，“陆将军吩咐过，宫里有什么动静，都要跟他说一声。公公若是藏着掖着，万一将来出了什么事，可没人能保得住你。”
他顿了顿，晃了晃手里的松花糕，“这糕是宁王赏的，若是将军知道公公得了宁王的好处，却不禀报……
公公觉得，将军会怎么想？”
刘太监被掐得疼，又怕陆沉舟的手段，眼泪都快下来了。他哆哆嗦嗦地把方才在梅林的事说了一遍
——
从萧玄昭给沈玉微递来那双绣金虎头鞋，指尖反复摩挲鞋面念叨
“等孩子穿这鞋跑的时侯，我一定在”，到沈玉微扶着腰笑，再到萧玄昭那句
“谁敢动你们娘俩，本王先让他埋在雪地里”，连沈玉微轻声说
“太医说这几日就该生了，就是怕动静太大惊着陛下”
都没敢漏
——
他怕自已少说一个字，就会被李忠安上
“隐瞒”
的罪名。
李忠越听眼睛越亮，等刘太监说完，他拍了拍刘太监的肩膀，语气又软了下来：“公公这才是懂事。放心，只要你守口如瓶，将军不会亏待你的。”
他把松花糕塞回刘太监手里，“这糕你拿着，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
不过以后再看见宁王和贵妃娘娘私下见面，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刘太监连连点头，抱着松花糕，几乎是逃着离开了。李忠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快步往陆府的方向走
——
这么重要的消息，必须立刻告诉陆将军。
此时的陆府书房，烛火亮得刺眼。陆沉舟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摩挲着个青瓷茶杯，杯里的茶早已凉透。李忠推门进来，躬身禀报：“将军，有重大消息
——
宸贵妃腹中的孩子，怕是宁王的！”
陆沉舟的手指猛地一顿，抬眼看向李忠：“你说清楚。”
“是刘太监说的。”
李忠把刘太监的话复述了一遍，重点提了萧玄昭送虎头鞋时的温柔、护着沈玉微的狠劲，还有那句
“等孩子生下来就护着她们走”，“刘太监还说，贵妃娘娘一直护着怕碰着肚子，看样子对这孩子宝贝得很
——
哪像对陛下的孩子那样拘谨。”
陆沉舟放下茶杯，指尖在案上轻轻敲着，眼底翻涌着阴鸷的光。他早就怀疑沈玉微和萧玄昭的关系不一般，却没想到两人竟有了孩子
——
若是这孩子生下来，萧玄昭便有了
“软肋”，可也多了个
“筹码”。若是男孩，萧玄昭说不定会借着
“龙种”
的名义起事；若是女孩，也能用来拉拢人心。
“苏承业那边，还有消息吗？”
陆沉舟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雪。
“苏将军还在等将军的答复，说只要将军点头，联姻的事随时能定。”
李忠躬身回道
陆沉舟冷笑一声：“好，好得很。”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景，“萧玄昭想护着沈玉微和孩子，苏承业想借联姻夺权，那本将就顺水推舟
——
先让他们把孩子生下来，再看看，这孩子到底是萧玄昭的希望，还是他的催命符。”
他转身对李忠说：“你去告诉苏承业，联姻的事，本将答应了。让他准备好，过几日就进宫求陛下赐婚
——
就说两家儿女情投意合，想尽早定下婚事，也好为陛下分忧。”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派几个人盯着未央宫，沈玉微生产那天，一定要第一时间把消息报给我。还有，盯着宁王的动向，看他最近和哪些将领来往密切。”
“是！”
李忠躬身应下，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陆沉舟一人，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像个狰狞的鬼影。他走到案前，拿起苏承业上次送来的并蒂莲玉佩，指尖摩挲着玉质的纹路
——
萧玄昭，沈玉微，你们的孩子，可千万别让本将失望啊。
而此时的梅林深处，一株老梅树后，萧彻正躲在雪地里。
雪落在他的头发上、斗篷上，把他小小的身子裹得像个雪球，手指冻得通红。他不懂什么是
“宁王”，什么是
“陛下”，只知道微姨就要有小宝宝了。
雪越下越大，萧彻看着沈玉微和萧玄昭相携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孤单。他掏出怀里的小手炉，暖了暖冻僵的手指，他不知道，这场看似平静的雪夜，早已埋下了无数阴谋的种子
——
只等着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彻底爆发。
寝殿的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透过窗纸，映在雪地上。萧彻站在殿外的廊下，看着那扇门。他想进去找微姨，却又怕打扰微姨休息，只能站在那里，小声念叨：“微姨，小宝宝要快点出来呀，彻儿给你留了糖。”
寒风卷着他的声音，飘进寝殿，却被里面的温暖彻底吞没
——
没人知道，这个躲在廊下的孩子，更没人知道，一场关乎生死、权力与爱情的风暴，即将在这雪后初晴的日子里，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