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二年的雪融成春水,载着襁褓里的昭月漂出皇城,最终在深山溪湾被一双枯瘦的手接住。那人正是刘太监,为躲避陆沉舟的追查,他剪了头发,换了粗布衫,抱着这婴孩往群山深处走,走了半月才在溪畔矮坡搭起间茅草屋。
屋瓦是拾来的断瓦,木门是伐了溪边的老槐树让的,最妙的是窗沿下的老槐枝上,不知何时搭了个鸟窝。搬进来的头晚,刘太监就着月光看见窝里挤着七只圆滚滚的小麻雀,绒毛还没长齐,叽叽喳喳地张着嘴要食。
他低头看着襁褓里安睡的婴孩,眼底软了软:“以后就叫你小七吧,跟着这七只小鸟一起,安安稳稳长大。”——
他不敢提
“昭月”,那两个字沾着未央宫的血,怕一出口就惊了山里的静,更怕被暗处的眼线听了去。从此,这世上再无
“宸贵妃之女昭月”,只有溪畔茅草屋里,跟着爷爷采药摸鱼的小七。
五年过去,小七的茅草屋早添了些烟火气:窗台上晒着爷爷刚采的柴胡,门后挂着她编的草帘,窗沿下的鸟窝换了三茬,每茬都有七只小鸟,像约定好似的。每日天不亮,小七就赤着脚跟爷爷上山,午后便蹲在溪边摸鱼,发间总别着两朵刚摘的野菊,黄灿灿的,和窗沿下叽叽叫的小鸟一样有生气。
这日午后,阳光把溪水晒得暖融融的,小七正蹲在浅滩里,指尖捏着根细草逗石缝里的小鱼。忽然听见上游传来
“扑通”
一声响,跟着是呛水的咳嗽,还有锦袍泡水的沉重声响。她猛地抬头,只见溪中央漂着个
“蓝团子”——
那是个穿青蓝色锦袍的少年,袍子灌记了水,沉得他直往下坠,两只手胡乱扑腾,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岸边的野菊。
“喂!你当心些!”
小七赤着脚往上游跑,碎石子硌得脚心发疼,却顾不上
——
爷爷说过,溪心有暗流,掉进去就难上来了。
那少年正是陆明远,偷跑出来躲苏清瑶的
“礼仪课”:背不完的《女诫》,练不好的作揖礼,还有她那总挂在嘴边的
“将来要让陆家少夫人”,听得他头都大了。原想找处溪水解闷,没成想脚下一滑栽进水里,锦袍裹着身子重得像铅,他呛了好几口溪水,眼前发花时,忽然被人拽住了后领。
“笨蛋!别乱抓!”
小七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山里孩子的利落。她拽着陆明远往岸边拖,可少年再瘦也比她沉,眼看要被带得一起落水,陆明远慌得一把抱住她的腰
——
软乎乎的,带着野菊和草药的混香,他竟瞬间定了神,嘴里还急着喊:“别放手!我怕水!”
小七被抱得一懵,却没松劲,踮着脚挪到岸边,两人摔在野菊丛里时,她才喘着气推开他:“你好大的力气,差点勒死我!”
陆明远趴在草地上咳了半天,抬头时看见个赤脚小女孩:裤脚卷到膝盖,沾着泥点的小腿晒得微红,发间别着两朵野菊,眼睛亮得像溪里的光。正愣神,就见小七急得摸向衣襟:“我的佩呢?”
那是块从襁褓里带出来的凤纹玉,爷爷说要贴身放着,方才拉扯间竟掉了。
陆明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溪水,见水面闪着点莹白,来不及脱鞋就往溪里走,憋了口气往水下钻
——
这是他头回主动碰冷水,可想着女孩着急的模样,竟没觉得冷。指尖在软泥里划到冰凉的玉时,还不小心碰到了另一只手
——
是小七也下了水,正弯腰摸寻。
两双手在水下相触,陆明远的耳尖瞬间红透,像被野菊染了色。他举着玉佩浮出水面,抹了把脸递过去:“是这个吗?亮晶晶的,别丢了。”
小七攥紧玉佩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就是它!谢谢你呀,大哥哥。”
她从兜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几颗红山楂,递了一颗过去:“给你,我早上摘的,比城里的蜜饯甜。”
陆明远咬了口山楂,酸得皱起眉,却又觉得后味甜。小七看着他的模样笑出声:“哈哈,你怎么这么大了还不会水?我三岁就能摸鱼了!”
“我、我只是没学过!”
陆明远挠挠头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小七!”
女孩坐直身子,指了指不远处的茅草屋,“爷爷说,我们搬来的时侯,窗沿下有七只小鸟,所以叫我小七。”
她说着还抬手数了数,“现在鸟窝都换三茬了,每回都有七只小鸟,可有意思啦!”
陆明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能看见茅草屋的木窗,仿佛能听见小鸟的叽叽声。他捏着手里的山楂,忽然觉得这名字比
“陆明远”
好听
——
没有家族的束缚,只有溪畔小鸟和野菊的温柔。正想再说些什么,小七已经蹦蹦跳跳地起身:“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明远,你叫阿远哥哥就好了。”八岁的陆明远一脸的稚气。
“阿远哥哥,你衣服湿了会着凉,去我家喝碗姜汤吧,爷爷煮的可暖了!”
陆明远跟着她往茅草屋走,脚下踩着遍地野菊,耳边是女孩清脆的脚步声,还有远处隐约的鸟鸣。他摸了摸兜里剩下的山楂,忽然觉得,这趟偷跑比躲礼仪课有趣多了
——
不仅躲过了烦人的课,还遇见了个叫小七的女孩,和一个藏着七只小鸟的茅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