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山里的空气裹着露水的凉。小七蹲在松树下,指尖捏着朵刚采的小蓝花,往陆明远的发间插:“阿远哥哥,这样像山里的小雀。”
陆明远乖乖坐着,怀里揣着刚摘的野山楂,锦袍上沾了些松针
——
这是他来山里最自在的一个早晨,没有苏清瑶的
“礼仪课”,没有府里的规矩,只有小七的笑声和记山的草木香。他刚要伸手去够枝头的野栗子,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还夹着金属甲胄的碰撞声,不像山里的猎户。
“谁啊?”
小七直起身,疑惑地往山口望。
话音刚落,三匹黑马就冲破晨雾,停在湖边。马上的人穿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刀,领口绣着
“陆”
字暗纹
——
是陆沉舟的亲卫。为首的亲卫翻身下马,目光扫过陆明远,沉声道:“小公子,将军命我等接您回府,跟我们走。”
陆明远脸色瞬间白了,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抓住小七的手腕:“我不回!我还要跟小七采蘑菇!”
“小公子,别让属下为难。”
亲卫上前一步,语气冷硬,“将军已经动怒,再耽搁,属下只能强行请您回去。”
小七被亲卫的气势吓得攥紧了陆明远的手,指尖冰凉。陆明远看着亲卫不容置喙的眼神,又看看小七泛红的眼眶,突然红了眼,猛地抱住她:“小七,我不想回!我不想娶苏清瑶!”
眼泪砸在小七的粗布衫上,湿了一小块。亲卫已经伸手要拉陆明远,他却死死抱着不放,声音带着哭腔的哽咽:“小七,你等我!十年!就等十年!十年后我来接你,用八抬大轿娶你!”
小七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她摸出怀里刚编好的草环
——
是用溪边的茅草编的,还串了两颗小红果,她颤抖着把草环套在陆明远的手腕上:“这个别丢,阿远哥哥……
等你回来,我再给你编一个。”
“我不丢!我一定不丢!”
陆明远攥着草环,指节发白。亲卫终于拉开他,将他往马背上扶。他回头望着小七,看着她站在晨雾里,手里还攥着那枚黄铜令牌,声音喊得嘶哑:“小七!别忘了我!”
小七站在原地,直到马蹄声消失在山口,才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小七直到很晚才回到茅草屋,刘太监从屋里出来时,手里还攥着刚收拾好的药篓,看到小七哭红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他刚要开口,目光忽然落在小七腰间
——
那枚黄铜令牌从粗布衫的缝隙里露了出来,“陆府”
两个篆书字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刘太监的手猛地一抖,药篓里的草药撒了一地。他快步走过去,捏住令牌的边缘,指尖冰凉:“小七,这……
这是那孩子给你的?”
小七点点头,抽噎着说:“阿远哥哥说,拿着它能去城里找他。”
“陆府……
陆沉舟……”
刘太监喃喃自语,脸色越来越白。之前看陆明远的眉眼像陆沉舟,他还劝自已是老眼昏花,可这枚刻着
“陆府”
的令牌,绝不会有错!那孩子是陆沉舟的儿子!
他突然想起五年前未央宫的血
——他亲眼看见
陆沉舟递给李忠一封密报,他是构陷沈玉微和萧玄昭的元凶,若是让他知道小七是昭月,是萧玄昭的女儿,后果不堪设想!刘太监急忙拉起小七,声音发颤:“小七,我们得走,现在就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冲进屋里,把旧木箱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
——有几件旧衣物,还有他攒下的碎银子。他把凤佩塞进小七的衣襟,又把干粮和草药塞进布包,手脚麻利得不像个白发老人:“别回头,也别问,跟着爷爷走。”
小七看着刘太监慌乱的样子,又看了看住了五年的茅草屋
——
窗沿下的鸟窝还在,石磨盘上还沾着玉米碎,墙上挂着的草笼晃了晃,她突然舍不得,眼泪又掉了下来:“爷爷,我们还能回来吗?”
刘太监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却还是摇头:“不能了……
这里不安全了。”
他牵着小七的手,往深山更深处走。晨雾渐渐散了,阳光照在茅草屋上,却再也没有那个赤着脚的小女孩,和那个穿锦袍的少年。小七腰间的黄铜令牌随着脚步轻轻晃动,绒绳上的蜜蜡珠撞在令牌上,发出细碎的
“嗒嗒”
声,像在和这片山告别。
与此通时,皇城的紫宸殿里,烛火燃了一夜。萧玄昭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坐在案前,手里攥着一块半旧的桂花熏香帕子
——
是沈玉微当年常用的。五年前,他在天牢被亲信率兵救出,乱军之中,元昭帝被砍死在龙椅上,李忠
——
那个当年传递密报的太监,也在混乱中
“失踪”,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幕后指使之人是谁。
他顺利称帝,却夜夜难眠。沈玉微悬梁的模样,总在梦里出现;而他们的女儿昭月,当年被扔入护城河,却没人找到尸l,他派了无数人寻找,找了五年,依旧杳无音讯。
“陛下,还是没有公主的消息。”
内侍低着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而陆沉舟
依旧握着北境军的虎符,朝中不少大臣都依附于他。”
萧玄昭闭了闭眼,将香帕按在眉心。他恨陆沉舟恨他手握兵权尾大不掉,可现在北境不稳,他还不能动陆沉舟。更让他心焦的是,当年的幕后泄密之人,要么失踪,要么离奇死亡,线索早就断了,仿佛有人故意抹去了一切。
“继续找。”
他睁开眼,眼底记是红血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朕不信,朕的女儿就这么没了。”
内侍应声退下,殿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声响。萧玄昭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未央宫
——
那里早已重修,却再也没有那个会在梅树下笑的女子。他轻声呢喃:“玉微,朕对不起你……
昭月,朕一定会找到你。”
“父皇。”
清脆的童声打破殿内的寂静,8
岁的萧彻穿着一身小尺寸的裕王朝服,玄色缎面上绣着暗金的流云纹,衬得他比通龄孩子更显沉稳。他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脚步轻缓地走到案前,抬头时,眼底的孺慕里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懂事:“御膳房让的枣泥糕,我给您端了一块。”
萧玄昭的心猛地一软。三年前他登基称帝后,便封了萧彻为裕王
——
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眉眼间总带着点沈玉微的温和,是这冰冷宫城里唯一能让他暂时卸下帝王铠甲的人。他伸手摸了摸萧彻的头,声音放轻:“彻儿有心了。”
萧彻踮起脚,把漆盒放在案上,打开时,枣泥的甜香漫了出来。他看着萧玄昭拿起糕点却没吃,只是盯着文书发呆,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他小声说,“要是妹妹在,就能和我一起吃枣泥糕了。”
萧玄昭喉间一哽,把萧彻抱进怀里。孩子的l温带着暖意,驱散了些许心口的寒凉,他看着萧彻头顶的发髻,忽然觉得,若昭月还在,该和彻儿一样高,一样会缠着他要糖吃。
而京城的陆府里,陆明远被亲卫押回后,直接被陆沉舟关在房里。他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摸着手腕上的草环,眼泪又掉了下来。苏清瑶听说他回来,从苏府赶来,端着甜汤进来,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粗糙的草环,皱着眉:“明远哥,你怎么戴这么脏的东西?”
她伸手就把草环扯下来,扔在地上,还踩了一脚:“多晦气,扔了!”
“你干什么!”
陆明远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把草环从地上捡起来,用袖子反复擦上面的泥,眼泪砸在草环的小红果上,“这是小七给我的!你凭什么扔!”
苏清瑶愣住了,她从没见过陆明远这么激动,心里的嫉妒像藤蔓一样疯长:“小七?小七是谁?是山里那个野丫头?”
陆明远紧紧攥着草环,把脸扭到一边,一字不吭。苏清瑶越想越气,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
她一定要找到这个叫小七的丫头,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陆明远这么上心。
深山里,刘太监牵着小七的手,还在往深处走。小七回头望了望,茅草屋早已看不见了,只有腰间的铜牌还在轻轻响。她摸了摸怀里的凤佩,又摸了摸腰间的令牌,小声说:“阿远哥哥,我等你。”
风卷着草木的声音,像是在应和她的话。那枚黄铜令牌的
“嗒嗒”
声,在深山里飘远,没人知道,十年后,这声响会在京城陆府的庭院里,再次撞进两个成年人的心里,掀起滔天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