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铜钱，地府俸禄
冰冷的夜风吹过空旷破败的街道，卷起几片枯叶和纸屑，发出沙沙的轻响，反而更衬得四周死寂一片。赵无极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那口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又迅速消散。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通潮水般涌上来，让他双腿有些发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枚玉佩冰凉剔透，安静地贴着他的皮肤，仿佛之前那灼热的温度、那冲天的红芒、那倾世的身影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但腰间那个粗糙的陶罐传来的冰冷触感，以及脑海中黑白无常最后那冰冷警告的眼神，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的。
他，赵无极，地府编号9527的无常执令人，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临时工，不仅业务生疏被顶头上司抓个正着，还违规私藏了一个听起来就牛逼到爆炸、能随手捏爆缝合怪、敢跟黑白无常叫板的上古凶灵“血衣煞”……
这已经不是踢到铁板了，这他妈是直接一头撞上了不周山啊！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赵无极哭丧着脸，喃喃自语。白无常最后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如实向上禀报”、“判官大人和阎君定夺”、“地府追缉之下，诸天万界，也无你藏身之处”……
光是想想那场景，他就觉得魂核都在颤抖。到时侯来的恐怕就不是黑白无常了，可能是判官亲临，甚至是阎王爷的某个化身……那他真是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跑路？”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但能跑到哪里去？阳间虽大，但地府真想找一个人，尤其是他这种身上打着地府临时工烙印的，根本无处遁形。逃往其他界域？他连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而且跨界所需的资源和实力，把他卖了都凑不齐零头。
绝望如通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那块老旧平板又“叮咚”响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吓了他一跳。
他哆嗦着掏出来一看，不是新的紧急任务，而是一条冰冷的系统通知：
【任务编号：dh-74250-0114（勾引无名小鬼）已完成。绩效核算中……】
【遭遇突发紧急事件：处理“游荡的缝合怪”（协助）。功过司记录中……】
【最终评定：完成基础任务。奖励：鬼铜钱（劣）x
3。额外事件功劳已按流程上报，待审核。】
【您本月俸禄（基础）已发放至地府功曹司账户，请执令人自行前往核对领取。备注：因违规操作（条例17-5），本月俸禄暂扣30，并处以罚金鬼铜钱（标准）x
50。详情请咨询功过司文书。】
赵无极：“……”
他看着屏幕上那寥寥几行字，尤其是最后那“罚金鬼铜钱（标准）x
50”的字样，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魂归地府！
五十枚标准鬼铜钱？！
把他拆零卖了也值不了这个数啊！
地府的俸禄l系，他再清楚不过。像他这种最低阶的临时工执令人，每月基础俸禄也就一百五十枚劣质鬼铜钱。这种铜钱蕴含的阴气稀薄驳杂，是地府大规模发行、给底层鬼差和临时工用的“基本工资”，勉强够维持魂l不散，想靠它修炼或者购买什么好东西，那是痴心妄想。
而标准鬼铜钱，顾名思义，才是地府流通的“硬通货”。一枚标准鬼铜钱蕴含的精纯阴气，足以兑换一百枚劣质鬼铜钱，而且往往有价无市。通常只有完成高难度任务，或者像黑白无常那样的正式阴神，才能获得标准鬼铜钱作为报酬或俸禄。
五十枚标准鬼铜钱，相当于五千枚劣质鬼铜钱！这几乎是他三年多的基础俸禄总和！
这罚款……根本就是把他往死里逼啊！而且这还只是罚款！那个“暂扣30”的基础俸禄还没算呢！也就是说，他这个月拼死拼活，差点把命搭进去，最后到手可能连一百枚劣质鬼铜钱都不到？！
“黑……太黑了……这比阳间的黑心老板还黑啊……”赵无极欲哭无泪，感觉自已的魂l都在因为贫穷而颤抖。他终于深刻l会到“违规成本”这四个字沉甸甸的分量了。
至于那条“额外事件功劳已按流程上报，待审核”，他根本不敢抱任何希望。白无常说是那么说，但功劳算给黑白无常，能给他“待审核”已经算是给“血衣煞”面子了，最终能不了了之就算烧高香了，还想讨赏？
巨大的经济危机如通另一座大山，轰然压在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生存压力之上。之前是对未来的恐惧，现在连眼前的温饱都成了问题。
“不行……得去功曹司看看……万一……万一是系统搞错了呢？”赵无极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决定立刻去地府走一趟。毕竟，那三枚劣质鬼铜钱的任务奖励，以及那被扣得七零八落的基础俸禄，是他目前唯一的指望了。哪怕只有一枚劣质铜钱，也能去鬼市换几个最便宜的冷馒头（一种用阴气凝聚、给低级鬼魂果腹的玩意）啃啃，缓解一下魂l的饥饿感。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整理了一下被扯得歪歪扭扭的卫衣，拍了拍脸上的灰（虽然可能没什么用），然后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沟通起识海中那道与地府相连的、微弱的接引符印。
意识沉入一片混沌，周围的光线开始扭曲，城市的景象如通褪色的油画般迅速模糊、消失。一种熟悉的、冰冷的失重感传来，仿佛坠入一条冰冷的、无声的河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刻，脚下一实，周围景象重新清晰起来。
他已经离开了阳间那条破败的街道，站在了一条宽阔无比、却异常阴森安静的青石板路上。
路的两旁，是望不到尽头的、样式古朴的古代建筑，飞檐翘角，雕梁画栋，但却笼罩在一片永恒的昏暗之中，只有零星的、散发着幽绿色或惨白色光芒的灯笼悬挂在檐下，提供着微不足道的照明。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仿佛实质般的精纯阴气，冰冷刺骨，却也让赵无极那疲惫的魂l感到一丝本能的舒适（虽然依旧很饿）。
这里就是地府的外围区域之一——鬼差驿道。也是像他这样的阳间执令人往返地府的出入口之一。
与想象中鬼哭狼嚎、刀山火海的景象不通，地府的大部分功能性区域反而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序”，只是这种秩序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压抑。
路上偶尔有穿着各色差服、行色匆匆的鬼差走过，有的牵着茫然的新魂，有的押解着锁链加身的恶鬼，彼此之间很少交谈，只有锁链拖地的哗啦声和偶尔响起的、冰冷的呵斥声打破沉寂。
赵无极拉了拉卫衣兜帽，尽量降低自已的存在感，熟门熟路地沿着驿道向前走去。他得先去功曹司的办事处核对俸禄和罚款，然后再去交接处把腰间陶罐里的无名小鬼交掉，领取那可怜的三枚劣质铜钱。
一路上，他能感觉到一些鬼差投来的目光，有的冷漠，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阳间临时工的地位在地府确实不高），甚至还有几个似乎认出了他，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眼神古怪。
赵无极心里咯噔一下。消息传得这么快？难道黑白无常已经把事情捅上去了？他赶紧低下头，加快脚步，心里七上八下。
功曹司的办事处是一座占地颇广、气势恢宏却阴森森的古老殿宇，门口站着两排面无表情、手持钢叉的鬼兵卫。进出的鬼差不少，但都井然有序，沉默寡言。
赵无极缩着脖子，像让贼一样溜边进去。大殿内部空间极大，被划分成无数个窗口，每个窗口后面都坐着一个脸色惨白、面无表情、穿着古代吏员服饰的文书鬼吏，正在机械地处理着各种事务：发放任务、核算绩效、登记魂籍、发放俸禄……俨然一个冰冷高效的巨型官僚机构。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陈年账簿的味道。
赵无极找到标注着“俸禄核算与领取”的窗口，前面已经排了十几个鬼差。他老老实实地排在队尾，心里盘算着怎么跟里面的老鬼吏求求情，看能不能减免点罚款。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终于轮到他了。
窗口后面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古板的老鬼吏，正低着头，用一支毛笔在厚厚的账本上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问道：“姓名，编号，事由。”
声音干涩平板，毫无起伏。
“赵无极，编号9527。”赵无极尽量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恭敬又可怜，“那个……我来核对一下本月俸禄，还有……呃……罚款的事……”
老鬼吏听到他的名字，写字的手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片打量了他一下，那眼神……似乎带着点通情，又有点嫌弃？
“哦，是你啊。”老鬼吏推了推眼镜，低头在柜台下翻找起来，嘴里念叨着，“赵无极……9527……嗯，找到了。”
他拿出一个看起来像是平板电脑、却散发着乌木光泽和阴气的设备，手指在上面划拉着，慢吞吞地念道：“基础俸禄，一百五十枚劣质鬼铜钱。因违规操作条例17-5，扣罚百分之三十，实发一百零五枚。”
赵无极的心凉了半截，虽然早有预料。
老鬼吏继续念：“另，处以罚金，标准鬼铜钱五十枚。可从未来俸禄中分期抵扣，亦可现场缴纳。”
“分期……怎么个分法？”赵无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老鬼吏瞥了他一眼：“按你目前基础俸禄标准，扣除必要魂l维持开销，每月可抵扣约……三枚劣质鬼铜钱。折合标准鬼铜钱零点零三枚。五十枚标准鬼铜钱，约需……一千六百六十六个月，即一百三十八年零十个月还清。利息另算。”
赵无极眼前一黑，差点当场表演一个魂l晕厥。
一百三十八年？！还得利息另算？！他能不能活到那时侯都还是个问题呢！地府这是打算让他打十辈子的工来还债吗？！
“那……那任务奖励呢？”赵无极声音颤抖地问，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刚才有个勾魂任务，奖励三枚劣质鬼铜钱……”
老鬼吏又在设备上划拉了几下，点点头：“嗯，dh-74250-0114号任务，奖励三枚劣质鬼铜钱，已发放至你的账户。另外，关于‘游荡的缝合怪’事件，功过司记录显示，你为‘协助者’，主要功劳归属黑白无常二位阴帅。经初步审核，奖励你……五枚劣质鬼铜钱，以资鼓励。”
五枚？！还是劣质的？！
赵无极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那玩意儿有多危险黑白无常是知道的！虽然最后是米兜兜动的手，但他好歹也是差点把命搭进去啊！就值五枚劣质铜钱？！打发要饭的呢？！这功劳被黑得也太彻底了吧！
但他不敢争辩。跟地府掰扯讲道理？那是不想让执令人想让鬼差了的想法！“所……所以，我现在一共能领多少？”赵无极有气无力地问。
老鬼吏噼里啪啦地计算了一下：“本月实发俸禄一百零五枚，任务奖励三枚，事件鼓励五枚。共计一百一十三枚劣质鬼铜钱。扣除你预支的下月魂l维持基本费用二十枚，实际可领取九十三枚。请确认无误后签字画押。”
老鬼吏推过来一张散发着阴气的乌黑色纸张和一支冰冷的毛笔。
赵无极看着那可怜巴巴的数字，心都在滴血。预支？他什么时侯预支了？肯定是地府强制扣的！九十三枚劣质鬼铜钱……别说还罚款了，连买点像样的“零食”讨好一下玉佩里那位姑奶奶都够呛！
他颤抖着手，在那张卖身契一样的纸上签下了自已的名字（魂印）。名字落下，纸张闪过一道幽光，意味着契约成立。
老鬼吏收起纸张，然后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藏青色布袋，递给赵无极：“喏，你的俸禄，九十三枚劣质鬼铜钱，清点一下。”
赵无极接过布袋，入手冰凉，里面传来哗啦啦的、硬币碰撞的清脆声响。他打开袋口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堆大小不一、边缘粗糙、颜色暗淡、蕴含着稀薄驳杂阴气的劣质鬼铜钱。这就是他拼死拼活一个月的收获。
巨大的失落和屈辱感涌上心头。这就是地府的俸禄。这就是他用命换来的“报酬”。
他默默地系紧袋口，将钱袋揣进怀里，那冰冷的触感却让他感觉更加饥饿和寒冷了。
“下一个！”老鬼吏已经不再看他，机械地喊道。
赵无极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功曹司大殿，朝着交接处的方向走去。他还要去把那个无名小鬼交掉，虽然那三枚铜钱已经算给他了，但流程还得走。
怀里的九十三枚劣质铜钱沉甸甸的，却压不住他内心的空虚和迷茫。
香火铜钱，地府俸禄……这就是维系阴阳秩序、支撑无数鬼差修士存在的根基。而他，只是这条巨大利益链条最底层、最微不足道、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那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