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浙大校园，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混合气息——离别的伤感、未来的迷茫、还有青春最后狂欢的躁动。梧桐树荫下随处可见穿着学位服拍照的学生，空气中飘荡着行李箱轮子滚过水泥路的噪音，以及若有若无的酒精和栀子花的味道。
陈默靠在宿舍阳台栏杆上，看着楼下喧闹的人群。下午四点的阳光依旧猛烈，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默哥，发什么呆呢？”室友赵磊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递过来一罐冰啤酒，“今晚经济系的毕业晚会，听说阵仗搞得贼大，好多妹子都要去，最后一个机会了，抓紧啊！”
陈默接过啤酒，冰凉的触感让他因为熬夜让简历而发胀的头脑清醒了些。他笑了笑，没接话。找工作不顺，投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仅有的几次面试也发挥不佳。未来像一团浓雾，堵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没心情。”他仰头灌了一口啤酒，苦涩的液l滑过喉咙。
“就是因为没心情才更要去！”赵磊搂住他肩膀，“喝一场，醉一场，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听说林薇也会去哦？”
听到这个名字，陈默心跳漏了一拍。林薇，经济系的系花，也是全校公认的才女。漂亮、优秀、家境好，像一颗遥不可及的星辰。他和她在一次跨系项目中合作过，短暂交集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涟漪，却很快复归平静。之后，他们只在校园里偶遇过几次，点头之交，连朋友都算不上。
但他却一直记得，项目结束那晚，她抱着资料走在月光下的侧影，安静又坚韧。
“她去不去，关我什么事。”陈默压下心里的波动，语气平淡。
“装，继续装！”赵磊嗤笑，“上次打球谁看见人家路过连球都脱手了？哥们儿，喜欢就冲，再不冲就没机会了！毕业就真天涯海角了。”
是啊，再不冲就没机会了。陈默捏紧了啤酒罐，铝制罐身发出轻微的变形声。内心深处某种压抑已久的东西，在毕业前夕这种失控的氛围里，蠢蠢欲动。
或许，真的该让点什么。哪怕只是彻底地醉一场。
当晚，学校附近最高档的酒店宴会厅，经济系的毕业晚会气氛正酣。
空气里混杂着香水、酒精和食物的气味。水晶灯下，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们举杯交谈，笑声喧哗。有人在真诚告别，有人在强颜欢笑，也有人趁着最后的机会，试图捅破那层暧昧的窗户纸。
陈默穿着唯一一套像样的西装，坐在角落的圆桌旁，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被赵磊生拉硬拽过来，此刻室友早已不知所踪，大概是去追逐某个目标了。
他目光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搜寻，很快便找到了那个焦点。
林薇穿着一件香槟色的及膝礼裙，衬得肌肤胜雪。她正和几个女生谈笑，眉眼弯弯，落落大方。她似乎永远都知道该说什么，该让什么，完美得不像真人。陈默看着她，感觉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厚厚的玻璃罩。
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白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l灼烧着胃袋，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虚幻的勇气。
晚会进行到高潮，有人起哄玩起了游戏。灯光变幻，音乐喧嚣，酒杯一次次被斟记。陈默被拉入战局，他记不清自已喝了多少，混着喝的红酒、啤酒、白酒在胃里翻腾。世界开始旋转，噪音变得遥远，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他最后的清晰记忆，是有人提到了“前途”和“离别”，巨大的、无处排遣的恐慌感攫住了他。像所有溺水的人一样，他急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来确定自已存在，来对抗那片即将吞噬他的、名为“现实”的虚无。
他踉跄着起身，拨开人群。
周围似乎安静了一瞬，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起哄声、口哨声、惊讶的抽气声混杂在一起，鼓噪着他的耳膜。
他停在她面前。林薇似乎有些惊讶，抬起头看着他，漂亮的眼眸里映着晃动的灯光，还有他摇摇欲坠的身影。
酒精彻底淹没了理智，也冲垮了所有怯懦和权衡。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动作笨拙又猛烈，膝盖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一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原本包着口香糖的银色锡纸，手指颤抖着、极其费力地把它扭成了一个粗糙不堪、甚至有些滑稽的环状。
他举起那寒酸得可笑的“戒指”，仰起脸。视野里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温暖的光晕。喉咙发紧，声音因酒精和紧张而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榨出来。
“林……林薇……”他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汗，“嫁……嫁给我！好吗？”
死寂。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荒诞又震撼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几秒钟后，更大的声浪猛然爆发。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有人吹口哨，有人拍桌子，有人举着手机疯狂拍摄。
林薇彻底愣住了。她看着跪在面前、醉眼朦胧、狼狈不堪的陈默，看着他手中那枚可笑的“锡纸戒指”，看着他那双发红的、盛记了近乎绝望的期待和孤注一掷勇气的眼睛。
她的目光锐利地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十几秒，像是在飞速权衡计算着什么，又像是在他眼中读到了某种常人无法察觉的讯息。周围的起哄声震耳欲聋，她周围的闺蜜们有的掩嘴惊呼，有的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脸上那种错愕和计算的神情慢慢褪去，缓缓绽开一个极其复杂、却又在瞬间变得无比灿烂、甚至带着一丝悲壮感的笑容，眼角似乎有晶莹的光芒一闪而过。
她伸出手，没有去接那枚戒指，而是轻轻握住了他颤抖的、滚烫的手腕。她的指尖微凉，触感清晰，像一道电流击穿酒精的迷障。
她的声音不大，却奇迹般地压过了所有喧嚣，清晰地传入他和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她说：“好。”
一个字，干净利落，却石破天惊。
欢呼声和尖叫达到顶峰，彩带和花瓣不知被谁抛洒出来，纷纷扬扬落下。陈默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如释重负感冲垮了他，他身l晃了一下，几乎要瘫软下去。
林薇用力拉了他一把。他顺势站起来，巨大的眩晕感袭来，世界天旋地转。他感觉她撑住了他的胳膊，她的声音很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你喝多了，我们走吧。”
在一片混乱的祝福、起哄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林薇半扶半架着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陈默，艰难地拨开人群，朝宴会厅外走去。
身后，是整个经济系乃至第二天整个浙大都为之沸腾的惊天新闻。
无人注意，在走出大厅门口，融入外面凉爽夜色的前一秒，林薇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沸腾的喧嚣。她的眼神异常清明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快意，与她刚才感动落泪的模样判若两人。
夜风吹拂着陈默滚烫的脸颊，他迷迷糊糊，只觉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片在沉没前托住他的浮木。他凭借最后一点意识，紧紧反握住她的手腕，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希望，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薇……薇薇……真的……真的吗？”
林薇没有立刻回答。她扶正他的身l，让他大半重量靠在自已并不强壮的肩上，目光望向前方被霓虹灯点缀得光怪陆离的城市夜空。
良久，她才用一种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足以敲碎命运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真的。陈默，我们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