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珏的目光在云舒微脸上停留了很久,那是一种复杂难明的审视,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骨子里究竟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
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结盟?”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边逸出一丝冷峭的弧度。
“云舒微,你凭什么认为,本王需要与你结盟?”
即便是到了此刻,即便心中已经认可了她的提议,他骨子里的骄傲,依然不允许他轻易低头。
云舒微没有被他的气势所慑,她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王爷当然可以不需要。您大可以像从前一样,将我视作一件无用的摆设,带去宫中,任由各方势力将我撕成碎片。但那样一来,您费尽心机想要拉拢的林尚书,会如何看您?太后娘娘,又会如何评价一个连自己正妃都护不住的皇子?”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精准的石子,投在萧珏心中最在意的那片湖泊里,激起层层涟漪。
“王爷,”她向前走近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我不是在求您,我是在给您一个选择。一个能让靖王府在此次寿宴上,获得最大利益的选择。我为您稳固朝臣,应对后宫。您为我提供庇护,保我周全。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没有谁占谁的便宜。”
萧珏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说得对。她的逻辑清晰得可怕,将所有的利弊都剖析得明明白白,让他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好,本王就陪你演这一场戏。”他盯着她,眼中带着警告,“但你给本王记清楚了,你代表的是靖王府的脸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最好掂量清楚。若是给本王丢了人,休怪本王不念今日之盟。”
“一言为定。”云舒微干脆利落地应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场短暂却意义非凡的谈判,就此落幕。
接下来的几天,靖王府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和谐。
萧珏没有再踏足静心苑,但他却以实际行动履行着盟约。第二天一早,十几名京城最有名的绣娘、裁缝、首饰匠人便被请进了王府,一同被送来的,还有上百匹珍稀的布料和几大箱光华夺目的珠宝首饰。
管家亲自前来传话,说是王爷吩咐,王妃出席太后寿宴的礼服和配饰,务必尽善尽美,不得有丝毫差池。
这番阵仗,比当初苏晴柔最得宠时还要夸张数倍。
青儿看着满院子的绫罗绸缎和珠光宝气,激动得小脸通红:“王妃,王爷这是……这是在向您示好吗?”
“示好?”云舒微拿起一匹织金云锦,触手华贵,却在指尖轻轻一捻后,便将其放到了一边,“这不是示好,这是宣告。他是在告诉府里所有的人,我,云舒微,才是这靖王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他需要一个足够体面的‘盟友’,去为他打一场硬仗。”
她看得通透。萧珏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靖王府的脸面”,也是为了让他们这场“戏”,演得更逼真一些。
她没有被这些浮于表面的奢华所迷惑。在那些绣娘和匠人巧舌如簧的推荐中,她一一否决了那些过于艳丽繁复的设计。她要的,不是一件华美的衣服,而是一件合适的“战袍”。
最终,她挑选了一匹极为罕见的深海蓝贡缎。那种蓝色,在光线下会泛起幽微的银光,如同深夜的大海,沉静,神秘,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款式上,她摒弃了繁琐的裙摆和累赘的装饰,只要求在领口和袖口处,用银线绣上古朴的卷云纹。
整件礼服,低调,却又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贵气和威严。
首饰,她也只选了一支造型简洁的白玉凤簪,和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清雅,却又不失身份。
当她将自己的决定告诉管家时,管家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王妃会选得如此素净。但在看到云舒微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后,他还是恭敬地应下,立刻吩咐匠人们照办。
除了物质上的准备,萧珏也送来了他作为盟友的“诚意”。
寿宴前三日,墨风亲自送来了一份厚厚的名册。上面详细记载了此次寿宴所有重要出席人员的名单、身份、派系,以及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甚至连每个人的喜好、禁忌,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份情报,对即将踏入陌生战场的云舒微而言,无异于一张最精准的军用地图。
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日,将那份名册上的每一个字,都刻进了脑子里。
到了晚上,萧珏却出人意料地,亲自来了静心苑。
这是两人达成盟约后的第一次见面。他依旧是一身玄衣,负手立于庭中,月光将他的身影拉长,平添了几分孤傲。
“名册,看完了?”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看完了。”云舒微从房中走出,神色平静。
“有何疑问?”
“疑问很多。”云舒微走到他对面,直接问道,“名册上说,太后出身武将世家,最喜将士风骨,却为何独宠三皇子贤王这样温润如玉的孙子?”
萧珏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微微一怔,随即冷哼道:“因为老三会装。他那些温润,不过是装给外人看的罢了。”
“那二皇子瑞王,名册上说他鲁莽好武,不得圣心。可他母亲丽妃,却是宫中盛宠不衰的妃子。这不是很矛盾吗?”
“丽妃的宠,靠的是那张脸,和她背后的家族。与瑞王本人无关。”
“还有林尚书,他手握重兵,为何至今仍在几位皇子之间,保持中立?”
萧珏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不耐烦,但又不得不承认,她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切中了要害。她看的,不是名册上那些表面的信息,而是信息背后,隐藏的逻辑和矛盾。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第一次,用一种审视同类的目光。
“林伯渊是只老狐狸,他效忠的,从来都不是某位皇子,而是父皇,是整个大周的江山。在储君之位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不会轻易站队。”
云舒微了然地点了点头。她要的,就是这些名册上不会写,却至关重要的信息。
两人一问一答,在清冷的月光下,竟有了一种奇异的和谐。他们不再是针锋相对的仇人,更像是两个即将奔赴同一战场的战友,在进行战前最后的情报核对。
这场对话,持续了近半个时辰。直到云舒微将所有疑问都弄清,萧珏才准备转身离去。
“王爷。”云舒微却忽然叫住了他。
萧珏回头,只见她站在月下,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此次寿宴,我不仅会守住靖王府的颜面,我还会帮你,拿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萧珏皱眉。
云舒微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
“一份,能让林尚书,心甘情愿站在你这边的,投名状。”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太后寿宴,终于在万众期待中,拉开了帷幕。
当云舒微换上那身深海蓝的宫装,由青儿为她插上最后一支白玉凤簪时,铜镜里映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
她眉眼未变,依旧清丽。但那身沉静的蓝色,却将她身上属于深闺女子的柔弱气息,涤荡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从容的、仿佛能掌控一切的气场。她的眼神,清亮而沉静,像幽深的古潭,让人看不透深浅。
正当青儿为自家王妃的脱胎换骨而惊叹时,萧珏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今日也穿了一身同色系的四爪蛟龙王袍,金冠束发,面容冷峻,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当他的目光,落在云舒微身上时,即便是他,也不由得呼吸一滞。
他见过她浓妆艳抹的俗媚,也见过她素面朝天的清冷。却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她。
她就像一块被洗去了所有尘埃的稀世美玉,没有夺目的光华,却有着温润而坚韧的质地,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四目相对,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时辰不早了。”最终,还是萧珏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走吧。”
他转身,却在门口停下,没有立刻迈步出去。
云舒微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他身边,极为自然地,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了他伸出的臂弯里。
手指相触的瞬间,两人皆是身形一僵。
这是他们成婚以来,第一次,以如此亲密的姿态,并肩而立。
没有温情,没有爱意。
只有冰冷的契约,和共同的目标。
宫门外,车水马龙,冠盖云集。靖王府的马车,在万众瞩目中,缓缓停下。
萧珏率先下车,而后,他转过身,向车内伸出了手。
一只纤纤素手,搭在了他的掌心。
下一刻,云舒微在他的搀扶下,款步走下马车。
当她以靖王正妃的身份,从容不迫地,站在他身边,坦然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或惊艳、或嫉妒、或探究的目光时。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属于皇家的饕餮盛宴,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