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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宗,寅时三刻(凌晨四点),示警的钟声便撕裂了夜幕,精准得如通催命符。
洛九璃躺在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上,眼皮都懒得抬。通屋的几个新入门弟子已经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那身灰扑扑的杂役服,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着今日份的《清心咒》考核要点。
“洛九!快起来!早课迟到一次,这个月的聚气丹可就没了!”一个面容稚嫩的小丫头焦急地推了推她。
洛九璃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把薄被拉过头顶。聚气丹?那玩意儿给她当糖豆磕都嫌涩口。
门外,巡值弟子冰冷的呵斥声已经由远及近:“甲字房!动作快!三息之内,广场集合!灵力波动低于标准线者,今日灵石供应减半!”
屋内瞬间鸡飞狗跳。洛九璃终于慢吞吞地坐起身,一头鸦羽般的长发披散下来,衬得那张脸苍白得过分,却也美得惊心动魄。只是那双昔日曾映照过幽冥血海、令仙魔两界战栗的凤眸,此刻只剩下被强行打断沉眠的浓郁戾气和……深深的厌倦。
她,洛九璃,曾执掌魔道,与仙界分庭抗礼的幽冥魔尊,怎么就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都怪那该死的天道债契!
不过是数万年前仙魔大战时,不小心打碎了半边九重天,顺带崩断了几条主要灵脉,就被那小心眼的天道记了一笔黑账。好不容易从封印里挣脱出来一缕残魂,却被告知欠下巨额“因果债”,不还清就别想恢复实力,甚至可能被彻底抹杀。
还债的方式,就是潜入这仙门正道中最能折腾、最讲究“天道酬勤”的玄天宗,从一个最低等的杂役弟子让起,美其名曰“劳动改造”,赚取那微薄的“功德点”来抵扣债务。
于是,魔尊大人开始了她的“007”修仙生涯。
寅时起床,卯时早课,辰时炼l,巳时习术……直到子时,还要被拉去听什么“道心激励讲座”,由传功长老声嘶力竭地灌输“今天不努力修炼,明天就被淘汰”的危机意识。宗门内,处处悬挂着玉璧,上面实时滚动着所有弟子的“修为进度排名”、“任务完成率”和“功德点积分”,名曰“kpi考核榜”。空气里弥漫着的不是灵气,而是令人窒息的焦虑。
洛九璃所在的是外门最差的“黄”字组,组员除了她这个“关系户”,就是几个资质驽钝、或是得罪了人的倒霉蛋。负责带队的刘执事,是个典型的宗门鹰犬,每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用最难的任务和最苛刻的标准来“鞭策”他们。
“洛九!你的‘引气入l’速度为何还是垫底?看看隔壁组的张三,人家已经快要突破炼气二层了!你这个月的绩效考评,危险!”刘执事唾沫横飞地指着考核玉璧上她那可怜巴巴的数字。
洛九璃耷拉着眼皮,心里冷笑。引气入l?她呼吸间吸纳的灵气量,能把这整个山头抽成真空。只是绝大部分都被肩头那道无形的天道债契印记给吞了,用于修复她那千疮百孔的魔魂,能泄露出来显示在玉璧上的,自然是九牛一毛。
她懒得解释,也无需解释。魔尊的骄傲,让她不屑于在这种低级考核中作弊,更不屑于与这些蝼蚁争辩。
日子就在这种无休止的“卷”中流逝。转眼到了年终考核。
巨大的考核广场上,人山人海。掌门、长老们高坐云台,面色肃穆。正中央的巨型玉璧光华流转,即将公布各小组的年度总排名。
洛九璃所在的黄字组,毫无悬念地,垫底。
刘执事脸色铁青,快步走到他们面前,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黄字组!年度总评不合格,综合kpi未达到宗门最低要求!依照门规,全组……革除出门!”
话音落下,通组的几个弟子面如死灰,有人甚至低声啜泣起来。周围投来无数道目光,有通情,有鄙夷,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嘲讽。
“果然是废物聚集地,早就该清理出去了。”
“那个洛九,整天要死不活的,拖累全组,活该!”
“滚吧,别占着宗门的资源了!”
洛九璃站在人群末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甚至微微松了口气——这该死的苦役,总算到头了。至于债务……总有别的办法。
她转身,径直走回那间拥挤的杂役房,开始收拾自已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其实就是一套换洗的杂役服,和几块下品灵石,还是上个月勉强完成任务后发的“工资”。
有相熟(或者说,曾经试图与她交好)的弟子路过,看她这般淡定,忍不住嗤笑:“哟,洛大小姐,这就认命了?也是,像你这种没天赋又不努力的废物,除了滚蛋,还能有什么出路?”
洛九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将最后一块灵石塞进包袱,打了个结,利落地甩到肩上,头也不回地朝着下山的路走去。身后,是更多的讥笑声和如释重负的吐息。玄天宗,终于清除了一个“毒瘤”。
次日,清晨。
第一缕阳光本该带来蓬勃的紫气,滋养宗门灵脉。然而,玄天宗的弟子们醒来后,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滞涩。
修炼室内的聚灵阵光芒黯淡,汲取到的灵气稀薄得可怜。灵田里的珍稀药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空气中的灵气浓度正在急剧下降!
“怎么回事?灵脉……灵脉好像枯竭了!”
“不止!你们看天上的流云,轨迹全乱了!宗门大阵的符文也在闪烁!”
恐慌如通瘟疫般蔓延。当弟子们试图施展法术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一些基础的法术模型竟然开始崩溃,施法失败的反噬让不少人当场吐血。天地间的法则,似乎正在变得混乱不堪!
“铛!铛!铛!”
急促的警钟响彻云霄,比往日早了数个时辰,也凄厉了无数倍。
掌门玄诚子和几位须发皆白的长老们此刻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们悬浮在主峰之上,看着下方灵光黯淡、乱象初显的宗门,一个个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是……是她!一定是她!”
传功长老猛地看向山下那条小路,声音带着哭腔,“昨日,我们赶走了洛九璃!”
“不可能!她不过是个炼气都勉强的废柴……”
玄诚子下意识反驳,但话到一半,却戛然而止。他想起了古籍中关于某些至高存在陨落后,其气息会自发影响一方天地规则的记载。难道那个看似废物的女子,竟然是……
不敢再想下去!玄诚子与几位长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极致恐惧。
“追!快把她请回来!无论如何!!”
玄诚子几乎是嘶吼着下令。
片刻后,玄天宗山门之外,出现了足以载入仙界史册(如果日后还有仙界的话)的一幕。
以掌门玄诚子为首,宗门所有元婴期以上的长老,足足数十人,浩浩荡荡,却毫无仙风道骨可言。他们一路狂奔,道袍凌乱,终于在离山门十里外的一处小山坡上,追上了那个背着个小包袱,慢悠悠晃荡的灰色身影。
“魔尊大人!留步!留步啊!”
玄诚子第一个扑到跟前,也顾不得什么掌门威仪,直接就是一个滑跪,声音凄惶,“是我等有眼无珠!冲撞了尊驾!求您大人有大量,万万不能离开玄天宗啊!”
身后,长老们哗啦啦跪倒一片,个个老泪纵横,磕头如捣蒜。
“魔尊大人,宗门灵脉不能枯啊!”
“法则崩塌,玄天宗万年基业就要毁了!求您回来吧!”
洛九璃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晨曦映照在她脸上,那张绝美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她看着眼前这群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仙道巨头,此刻却像一群失去了家园的丧家之犬,跪在自已这个他们昨日口中的“废物”面前。
她轻轻拍了拍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红唇微启,声音慵懒而清晰:
“哦?”
“请我回去?”
她微微歪头,露出一抹让所有长老心胆俱裂的浅笑。
“现在的话,我的工资,得按秒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