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表弟虽然只有二十出头,粗糙的大手张开又拢起:“阿姐,瞧好咯——五指要这样,拢住秧根,似握非握,莫太紧,伤了根气;手腕要活络,像拿鼠标一样,这样轻轻一旋——”
话音未落,他小臂如簧片般轻巧一抖,那秧束便似得了灵性,打着旋儿,稳稳当当地飞出去,根须朝下,“笃”地一声栽入水镜深处,漾开的波纹都透着从容。
江小年屏息凝神,反复琢磨那瞬间的韵律,竟觉这抛秧的姿态,的确是跟拿鼠标,拿手机是没有什么两样的,不过都是在控制一个事物的发展。
泥水在指缝间汩汩流动,那一刻,江小年恍惚觉得自己托起的不是秧苗,而是一捧捧青翠的云朵,正温柔地种进大地温热的腹腔。
江小年和阿婶的两亩田已经完成,正坐在盘根错节的老樟树下歇晌。
阿太带着阿福、雷蒙送来了午饭,芭蕉叶裹着的糯米饭团还温热,咬一口,米香混着蕉叶的清气直抵肺腑。
阿太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念叨:“做了十个糯米饭,一路走来,两个孩子一人吃了俩,要是我们的田还远一点,另外这几个都要吃完了。”
阿福笑嘻嘻:“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
远处山梁上,隐约飘来布谷鸟悠长的吟哦,古朴苍凉,来自大地深处对田野的期盼。
江小年和阿婶又要继续帮忙隔壁的伯爷,表叔们继续抛秧,相互帮助,已经成为了传统。
暮色四合,远山被染成深深浅浅的紫黛。新
抛下的秧苗已在明镜般的水田里排开齐整的诗行,在晚风中微微摇曳。
几只白鹭优雅地掠过田畴,雪白的翅尖轻轻点过水面,带起一串晶亮的水珠,宛如上天随手为这新绿的秧阵佩上的玲珑璎珞。
伯爷撩起汗湿的衣襟擦擦额角,望着眼前景象,眼底漾开满足的笑意:“瞧,秧苗都站直喽,它们这是站着睡觉呢。过些日子你再来看——”她指着天边初升的淡白月牙,“它们夜里会悄悄踮起脚尖,去够那月亮的光哩。”
江小年清楚的明白,庄稼与侍弄它们的农人,骨子里是同一种生灵——沉默,坚韧,在土地的怀抱里,向着光,向上生长。
霞光熔金,将归途的田埂染成温暖的橘红。
赤脚踩着被晒得微温的泥埂,软糯的触感自足底传来。
全天都在抛秧,江小年累得腰酸背痛,嘟囔起来:“明年我要搞个研学活动,把附近的中小学生都召集过来,体验一天抛秧一个人收二十块钱,活有人干了,还能收钱”
“万万不可。小祖宗啊,田里的稻谷是有灵性的,你潦草的对待它们,它们会在收成的时候,潦草的对待你。”伯爷惊慌失措,错把玩笑当成实话。
伯爷坐下抽烟:“我前几天看光明日报,看见一个作家王洒写的一篇文章,他最后说,要成为爱田的人,万不可忘了它恩深义重的情分和农人的本分。稻田的心,就是我们的心!”
江小年收起了笑容,看着水中的一片片绿畦,稻田的心,就是所有农人的心,他们期盼着粮食的丰收,期盼着丰衣足食。
江小年则期盼着夜晚回到家,由稻田长出来的那一碗人间烟火。
今夜,她要去做一件很喜庆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