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铁骑破枭 > 第4章
天光像是掺了水的墨,灰蒙蒙地渗进黑山坳,勉强照亮残垣断壁和凝固的血洼。空气里那股浓重的血腥被晨风吹散了些,却搅起了更令人窒息的焦臭和泥土腐败的气息。
秦岳背靠着一截塌了半边的土墙,眼窝深陷,但目光清亮,不见半分睡意。他一夜未合眼,耳朵捕捉着每一丝风声,每一片枯叶滚动的轻响。队员们和衣蜷缩在附近,即便睡着,手也搭在身旁那粗糙冰冷的兵器上,保持着随时暴起的姿态。更远处,幸存的村民挤作一团,在清晨的寒气里瑟瑟发抖,偶尔传来压抑的抽噎和梦魇般的呓语。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那两个被牛皮绳捆得结结实实、歪倒在墙根阴影里的俘虏。孙太监和赵班头。一个是宫里放出来的豺狼,一个是地方上的伥鬼。他们是这吃人机器最末梢的爪牙,也是目前唯一能撬开的信息缺口。
不能等了。停留就是等死。饥饿、可能闻讯而来的追兵、还有村民们眼中那越来越浓的、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这群“天降煞星”的惶惑,都在无声地催促。
他用脚轻轻碰了碰雷虎和猎鹰的小腿。
两人瞬间惊醒,眼神里的迷茫只存在了一刹,便被锐利取代。
“抹掉痕迹,准备走。”秦岳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冰冷的铁片刮过清晨潮湿的空气。
没有多余的话。队员们迅速起身,沉默地行动起来。他们将倭寇和那几个助纣为虐的官差尸体拖到村后一处洼地,草草掩埋——不是为了安葬,只为拖延被发现的时间。至于遇害的村民,则在李老丈等幸存者悲恸的目光中,被小心地抬到一处背风的山坡下,挖坑掩埋,插上削尖的木棍作为标记。能做的,仅此而已。
“蒲公英”将急救包里最后一点止血药粉用在了一个腹部被划开、奄奄一息的村民身上,她的面色凝重,缺医少药,生存全靠意志。食物更是早已断绝,村民们本就一无所有。
“军爷…恩人们…你们…是要走了么?”李老丈被一个小女孩搀扶着,颤巍巍地走近,脸上是交织的恐惧与最后的期盼。这些煞星若离开,他们这些老弱残兵,转眼就会成了野狗的口粮。
秦岳看着他们,沉默了一瞬。“跟着,或者留下等死。选。”
话冰冷刺骨,却是不争的事实。村民们脸上闪过绝望,随即又被求生的本能驱动,纷纷挣扎着起身,用恐惧压下疲惫,选择跟随。
队伍变得臃肿而迟缓。八个浑身煞气的武装者,领着十个面黄肌瘦、惊魂未定的平民,还押着两个半死不活的俘虏。
“头儿,这太慢了,活靶子。”雷虎看着逶迤的队伍,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
“知道。”秦岳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们认得路,也认得人。猎鹰,前出探路,找水源和能藏身的路。山猫,断后,把咱们走过的痕迹扫干净。”
他走到孙太监和赵四面前。两人冻饿了一夜,面色青白,尤其是孙太监,出气多进气少,肥肉耷拉着,像条离水的胖头鱼。
“去嘉裕县城,最近的路怎么走?沿途有关卡、哨点没有?县衙什么格局?有多少守备?县令是个什么来路?”秦岳的问题像钉子,一个个砸过去,不容闪躲。
赵四偷眼瞅了瞅只剩半条命的孙太监,求生欲占了上风,忙不迭道:“走…走东边野狼沟,爬过坡,能省半天脚程…路上有个破了的山神庙能歇脚…县城…县城守备稀松,就…二十来个老爷兵,县尊吴大人是…是两年前捐的官,胆子比兔子小,最是怕事,什么都听…听孙公公和县丞王老爷的…”
“王县丞?”
“是…是王县丞,王弼…他…他好像是…是府城里某位大人的拐弯亲戚…”赵四眼神闪烁,话里有话。
秦岳不再多问,示意雷虎把两人提溜起来。“跟上。掉队,就死。”
队伍在猎鹰的引领下,蹒跚钻入东边崎岖的山沟。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队员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们肌肉绷紧。村民们埋着头,不敢出声,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在山谷间回荡。
日头爬到头顶,毒辣起来。他们找到了赵四说的那座破败山神庙。墙塌顶漏,供桌腐朽,泥塑的神像斑驳得看不清面目,但总算有个遮阴的地方。
队员们轮流警戒,其他人抓紧时间恢复体力。秦岳让山猫继续撬赵四的嘴,抠挖更多细节:县衙几时换岗、粮仓在哪、大牢怎么进、王县丞家住何处、有何嗜好、城里有没有手艺靠谱的铁匠铺…
零碎的信息像拼图,慢慢在秦岳脑子里凑出一幅嘉裕县城的权力构架:贪财怕事的县令、手握实权且上头有人的县丞、代表阉党坐地吸血的税监太监。所谓的城防,形同虚设。这座城,从根子上烂了,外强中干。
歇脚时,李老丈蹭到秦岳身边,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半块黑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子:“军爷…您…您垫垫…”
秦岳看着老人干裂起皮的嘴唇和深陷的眼窝,摇了摇头:“自己留着。”
他望着这些面有菜色的村民,忽然问:“老丈,这嘉佑年,一直这般光景么?”
李老丈怔了怔,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一丝遥远的迷茫:“不…不哩…记得俺小时候,日子也紧巴,但…但官老爷们还没黑心到这地步…皇上…皇上刚坐龙庭那会儿,好像还撤换过好些刮地皮的税监…后来…后来不知咋的,曹公公得了势,一年不如一年…倭寇也越来越凶…唉…”
一声长叹,道尽了一个王朝无可挽回的沉沦。
日头偏西,猎鹰从前方折返,脸色沉凝。“头儿,快到野狼坡顶了。下面…能瞅见官道。”
众人精神一振,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坡顶。
暮色如纱,缓缓罩住苍茫四野。一条灰黄的官道像死蛇般蜿蜒,通向天地尽头。在那尽头,一座城池的轮廓在昏黄的天光下显现出来。
灰黑的城墙并不高大,甚至有些地段显得破败。城门口几个小黑点似的人影晃动。那就是嘉裕县城。看似沉寂,却像一头吃饱了打盹的瘌皮老狗,散发着慵懒而危险的气息。
所有目光都投向那里。村民们眼中是复杂的惧怕和一丝微弱的希冀。队员们眼中是冰冷的审视和评估。
秦岳举起右拳,示意全体蹲下隐蔽。
他拿起猎鹰用韧性树枝临时拗制的简陋望远筒——两根绑在一起的空心的木棍,眯起一只眼,仔细眺望。
城门守卫松散,盘查敷衍。城头旗帜无精打采地垂着。偶有驮货的驴车进出,一派沉闷。
但他的目光,最终钉在城门外官道旁,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那里拴着几匹马,几个穿着藏青号衣、腰挂铁尺的衙役,正围着一个推独轮车的汉子盘问什么。汉子点头哈腰,战战兢兢。很快,衙役们不耐烦地挥手,汉子如蒙大赦,推起车子踉跄跑开。
而那几个衙役并未立刻返城,反而聚在一处,朝着黑山坳的方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脸上带着几分疑虑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虽然听不见声,但秦岳几乎能猜到他们在嘀咕什么。
黑山坳的动静,不可能密不透风。逃散的倭寇,失踪的太监和衙役…消息正顺着看不见的渠道慢慢扩散,像石子投入死潭,涟漪正在荡开。
嘉裕县城,已不再是地图上一个简单的目标。
它是一张蛛网的中心,或许陈旧破损,但依旧能缠住莽撞的飞虫。
秦岳放下那简陋的望远筒,眼神锐利如刀,映着渐沉的落日。
“猎鹰,山猫,摸近些,看清城门换防和夜里巡哨的章程。雷虎,看紧肉票。其余人,原地歇息,不准生火。”
他望着那座在暮色里逐渐点亮三两点微弱灯火的城池,声音低沉而坚定。
“我们等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