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火光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剥落的壁画上,如同群魔乱舞。
赵四被雷虎像拎鸡崽一样提到火堆前,瘫在地上,裤裆湿了又干,结成冰凉的硬块,粘着皮肉,又冷又腻。他不敢抬头看围坐着的那些煞星,尤其是中间那个面色平静、眼神却像能剜出人心肝的年轻头领。
秦岳拨弄了一下火堆,一根半干的树枝爆开几点火星。“王弼的别院,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器擦过地面。
赵四浑身一哆嗦,哭丧着脸:“好汉爷…小的…小的真不知道啊!王县丞那人…疑心重得像鬼…这种私下置办产业的事,怎会让小的们知晓…怕是…怕是只有他的贴身长随和那几个从府城带来的护院清楚…”
“暖香阁呢?他常去哪个房间?老相好是哪个?”旁边的“匕首”冷不丁问了一句,他擅长近身格斗和渗透,对这类细节格外敏感。
赵四咽了口唾沫,眼神闪烁:“暖香阁…他通常去后院单独的‘听竹轩’…相好…是个叫芸娘的…但…但最近几次去,好像都叫了不止一个…而且…”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
“说。”秦岳吐出一个字。
“而且有两次,小的在门外隐约听到…里面不像是调笑…倒像是在争吵,还有…摔东西的声音…但很快就没声了…”赵四努力回忆着,脸上露出后怕的神情,“后来王县丞出来时,脸色难看得很…”
争吵?秦岳目光微凝。一个在当地一手遮天的县丞,在妓院里跟谁争吵?还不敢声张?
李老丈在一旁听着,浑浊的老眼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沙哑地开口:“王县丞…怕是也难…”
所有人都看向他。
老人叹了口气,声音干涩得像磨砂:“这嘉裕县,看着是他王弼和孙太监说了算…可上头还有登州府,还有巡抚衙门…听说…听说朝廷派了新的浙直总督,是个厉害角色,要整饬海防,严查通倭…王县丞他们做的那些勾当,怕是…怕是要捂不住了…”
新的总督?整饬海防?严查通倭?
这几个词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秦岳心中荡开涟漪。如果朝廷真有此意,那王弼最近的异常或许就有了解释。他可能感受到了压力,甚至可能与倭寇或者上面的保护伞产生了分歧。
“那个新的总督,叫什么?”秦岳问李老丈。
老人茫然摇头:“那等大人物…小老儿怎会得知…只是前些日子,有差爷来催逼粮税时,随口骂咧了几句,说新来的胡总督多事,断人财路…”
胡总督?
秦岳默默记下。虽然信息依旧模糊,但不再是两眼一抹黑。朝廷的动向,地方的矛盾,似乎都指向一个可能——这个看似铁板一块的利益集团,内部并非没有缝隙。
“头儿,现在怎么办?”猎鹰低声问,“王弼的别院找不到,暖香阁人多眼杂,硬闯怕是会打草惊蛇。”
秦岳沉吟片刻,目光扫过破庙里惶恐的村民和疲惫的队员。当务之急,是找个更安全的落脚点,获取补给,并进一步核实信息。
“赵四,”他再次开口,“城里有没有什么地方,是衙役们平时绝对不想去、也不会去查的?”
赵四愣了一下,努力思索着,忽然眼睛一亮,又迅速黯淡下去:“有…有倒是有…城西的‘义庄’…还有码头附近的‘流民窝棚区’…那里脏乱差,疫病横行,死个人像死条野狗,我们平时都绕道走…可是那里…”
“可是那里才是真正藏身的好地方。”秦岳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而官僚系统的懒惰和欺软怕硬,就是最好的掩护。
他站起身,看向窗外,夜色正浓。
“今晚好好休息。雷虎,安排守夜,两人一班,一个时辰一换。”
“明天一早,”他转过身,火光在他脸上投下坚毅的轮廓,“我们去流民区。”
他需要更多的眼睛,更多的耳朵,也需要一个能让“靖海营”最初的火种悄然燃烧的地方。而那些被这个世界遗忘和抛弃的人,或许能提供给他意想不到的东西。
远处,嘉裕县城墙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地矗立着,但在这寂静之下,不同的暗流,已开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