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电脑风扇徒劳的嗡鸣。屏幕上,关于“卓越健身”门口替身死亡的混乱新闻直播已经结束,取而代之的是各路专家和网民更加混乱的猜测和分析。
陈默瘫坐在椅子上,汗水浸湿了后背,冰冷的粘腻感紧贴着皮肤。不是因为消耗——这次审判的最终代价锁定在【-1.8】,比他预想的要轻。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源自未知的寒意。
替身。
他杀了一个替身。
审判簿执行了。这意味着什么?审判的规则,判定那个扮演周啸天的人同样有罪?还是说,审判簿的力量……本身并不完美,会锁定被书写名讳的对象,无论其真伪?
他猛地翻开审判簿,盯着第四页上周啸天那已经变成暗红色的名字烙印。那名字仿佛带着嘲讽的意味,冷冷地回望着他。
如果……如果真正的周啸天还逍遥法外,甚至正在某个地方嘲笑这场失败的“审判”……
一股暴戾的怒火猛地窜起,几乎冲昏他的头脑。他下意识地抓起笔,想要再次写下周啸天的名字,补上真正的审判!
但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却迟迟无法落下。
一种强烈的、冰冷的警告感从审判簿中弥漫开来,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断喝:规则五:慎用汝之权柄。审判之眼,亦在审视汝身。滥用者,终将被权柄吞噬。
滥杀?审判一个或许罪不至死(至少罪不至死)的替身,算滥杀吗?试图重复审判同一个“名讳”的目标,算滥用吗?
他不知道。规则模糊而危险。
更让他心悸的是,在愤怒和冲动之下,他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渴望。不是来自他自身,而是来自他手中这本冰冷的册子。
一种对“书写”,对“审判”,对“执行”的渴望。仿佛这簿子本身是活物,需要持续不断的“喂养”才能满足。
这感觉稍纵即逝,却让他毛骨悚然。
他踉跄着退后,远离书桌,远离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册子。冷汗涔涔而下。
他以为自己掌控着力量,却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被力量操控的傀儡。
真正的周啸天在哪里?那个能安排如此逼真替身、甚至可能预料到“审判”的神秘组织,又是什么来头?
局势,彻底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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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指挥中心。
气氛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和挫败,转变为一种极其难堪的愤怒和困惑。
“查!给我彻查!”李振国的咆哮声几乎掀翻屋顶,“周啸天什么时候被掉包的?谁帮他安排的替身?那个跟他通话的神秘组织是什么东西?!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所有的力量被调动起来。技术部门疯狂回溯周啸天及其身边人最近所有的通讯记录、资金往来、出行信息。外勤人员扑向周啸天可能藏匿的所有地点。
替身的尸体被迅速运回法医中心进行最详细的解剖和身份鉴定。
秦薇站在白板前,之前关于凶手的侧写和分析似乎都在“第三方组织”这个突如其来的变量面前,变得有些苍白。
她再次接通了Site-07。
“凌云博士。第三方组织。你预料到了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凌云依旧平稳,却似乎多了一丝兴致的声音:“概率13.7%。变量引入符合混沌递增原理。有趣。”
“有趣?”秦薇几乎要压抑不住怒火,“一个掌握着能让替身以假乱真技术、甚至可能知晓‘审判’存在的组织,这叫有趣?”
“数据不足,无法精确评估该组织。但他们的行为模式显示其目的并非保护周啸天,而是利用他。”凌云的分析冰冷彻骨,“利用他测试‘审判’的机制,或者……测试你们警方的反应。周啸天,从一开始就是弃子。”
秦薇感到一股寒意:“测试我们?”
“或者测试凶手。”凌云补充,“现在,焦点转移。凶手如何反应?他会因误杀而懊悔收敛?还是会因受挫而更加激进?警方的注意力被第三方吸引,对他而言是机会还是更大的风险?新的博弈矩阵形成了。”
“我们该如何行动?”
“双线并行。继续追查第三方,他们是重要的新变量。同时,对凶手的原始侧写依然有效,甚至更重要。他此刻必然陷入困惑与愤怒,这是情绪漏洞期。加大网络监控力度,尤其是对司法考试相关论坛、泄愤型社群的监控。他可能会寻求认同,或者……再次出手证明自己。”
通话结束。
秦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凌云说的没错,凶手的心理状态现在是关键。
她转向技术部门:“集中力量,筛查最近24小时内,所有访问过周啸天替身死亡新闻、并在相关法律论坛或社交媒体上发表过极端愤怒、困惑或试图为‘审判’辩护言论的账号!尤其是西城区IP范围!”
“收到!”
新一轮的筛网,带着更明确的目标,再次撒向西城区数据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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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周啸天并没有离开这座城市。
此刻,他正躲藏在南城区一个毫不起眼的废旧仓库隔间里。这里空气浑浊,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暗的白炽灯摇晃着。
他早已没了分享会上的风光,脸色惨白,浑身被冷汗湿透,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他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正循环播放着“自己”在台上痛苦死去的视频。
每一个抽搐,每一声惨叫,都像一把冰锥刺入他的心脏。
虽然他早知道那是替身,但看着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以那种方式惨死,带来的心理冲击是毁灭性的。尤其是,他知道那种死法原本是为他准备的。
“他……他还会找到我吗?那个审判者……”周啸天声音嘶哑,充满恐惧地问对面阴影里的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的休闲西装,身形挺拔,脸上戴着一个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色金属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和薄唇。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方块,方块表面不时流过细微的蓝色电弧。
“也许。”面具人的声音经过处理,带着电子杂音,听不出年龄和情绪,“这取决于你的价值,周先生。”
“价值?我把大半身家都给你们了!”周啸天激动地低吼,“你们说能保护我!”
“我们提供了保护。一个替身,一次完美的金蝉脱壳。”面具人语气平淡,“这已经证明了我们的能力。至于审判者……我们对他,也很感兴趣。”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周啸天喘着粗气问。
“你可以称呼我们为‘熵’。”面具人稍稍坐直了身体,金属面具在昏暗灯光下反射着冷光,“我们并非帮你,周先生。我们只是在……收集数据。关于那个‘审判簿’,以及它的执笔人。”
“审判簿?”周啸天一愣。
“那不是简单的超能力,周先生。那是一件……物品。一件有着自己规则和代价的物品。”熵的成员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狂热,“而我们,渴望理解它,并最终……掌控它。”
周啸天感到一股比面对审判者更深的寒意。这些人,比那个隐匿的杀手更加可怕。
“那……那我接下来怎么办?”
“等待。”熵的成员站起身,“你是鱼饵,周先生。也许能钓出那条我们想要的鱼。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尽量确保你的安全。毕竟,活着的鱼饵,更有用。”
说完,他不再理会周啸天的反应,转身走入仓库更深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周啸天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屏幕上“自己”死亡的循环画面,浑身冰冷,如同坠入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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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里,陈默终于从最初的混乱和恐惧中稍稍平复。
他重新坐回电脑前,目光阴沉。
周啸天必须死。真正的周啸天。
但那个“熵”组织,让他投鼠忌器。
他需要信息。需要知道真正的周啸天在哪里,需要知道“熵”到底是什么。
他再次打开了那个隐秘的网络世界,但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挖掘某个人的罪证,而是寻找关于“替身”、“神秘组织”、“周啸天下落”的蛛丝马迹。
这比之前更加困难,更加危险。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雷区中跳舞,每一步都可能引爆未知的风险。
同时,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种对“审判”的渴望,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增长。审判簿似乎在催促他,蛊惑他。
他咬紧牙关,抵抗着这种侵蚀。
目光扫过网络上那些依旧在狂欢、期待着“下一个”的评论,一股烦躁和厌恶感油然而生。
这些愚蠢的看客,根本不知道水面之下正在进行着怎样危险的游戏。
他关掉网页,深吸一口气。
猫、鼠、还有突然闯入的捕蛇人。
游戏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了。
而他手中的笔,似乎也越来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