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朝阳把塑胶跑道晒得发烫，空气里混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数千个穿着军训服的新生按学院站成方阵，挤在主席台前。
暑气还没散尽，底下偶尔传来几声轻咳和迷彩服摩擦的窸窣声。
开学典礼在国歌声里开始。
校长王世军的讲话沉稳有力，说着学校的辉煌历史和期待。
学工部部长刘懂礼更接地气，唠叨着纪律和适应，像家里长辈似的。
流程一项项过。
直到主持人说：“接下来有请老生代表计算机223班苏瑾知通学发言。”
底下方阵里顿时起了点小骚动。
“哒，哒，哒…”
苏瑾知从侧面走上台，步子稳得很。
一身合身的西装套裙在一大片迷彩服里特别扎眼，衬得她更清冷了。
高马尾利落地甩在脑后，下巴线条清晰漂亮。
她伸手调了下话筒，熟练又镇定。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通学们，大家好。”
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清冽干净，台下那点细碎声响立马没了。
陈序站在队伍最前面，看得清楚。
台上的苏瑾知，完全是标准优等生范儿，讲话逻辑清晰，流畅得不像临场发挥，分享的都是学习成长心得。
这跟他在湖边见过的那个逗猫的女生，简直判若两人。
他看得太专注，台上那人目光扫过台下时，好像极快地在他这方向顿了一下。
陈序心跳漏了一拍，可那眼神没停留，自然滑走了，快得让他觉得是错觉。
“……愿我们都能不忘初心，不负韶华。谢谢大家。”
她微微鞠躬，台下掌声哗地涌起来，比之前都响。
接着是新生代表，一个别的学院的男生，嗓门洪亮，充记朝气，但好多人注意力显然还没从前一位那儿回来。
“啧，这气场，”站旁边的周于强用手肘拱他，“序哥，说实话，是不是有种高山雪莲只可远观的感觉？”
陈序还没吭声，另一边的江乐天就咧着嘴插进来：“远观啥？序哥那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是吧序哥？”尾音拖得老长，贱兮兮的。
“滚蛋。”陈序笑骂一句，懒得理这俩活宝。
典礼结束的哨声猛地响起来，刚才还勉强整齐的队伍瞬间垮掉，哀嚎声四起。
“好了，菜鸟们！精神点！”皮肤黝黑的总教官嗓门洪亮，压过所有嘈杂，“全l都有！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
懒散的队伍被吼得一个激灵，硬生生绷直了。
杭城秋老虎的天里，真正的考验总算开始了。
……
军训的日子就像被按下了单曲循环。站军姿、踢正步、向左转向右转，陈序四人已经麻木了。
这天晚上，训练快结束时，几个男生憋不住了，互相使了个眼色，结伴往训练场边的厕所溜。想着速战速决，还能顺便摸根烟透口气。
巧就巧在，他们刚在厕所隔间里点上，烟雾还没缭绕开呢，教官正好走进来，只不过是黑着脸的。
空气瞬间凝固了。
几分钟后，教官黑着一张包公脸回到队伍前，身后跟着那几个垂头丧气、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的男生。
“可以啊，很有想法嘛？厕所会师？”教官的声音冷飕飕的，“全l都有！蹲下！”
哀嚎声还没发出来，就被教官的眼神瞪了回去。
“蹲姿半小时！谁动一下，加十分钟！”
于是，整个连队百来号人，在夜色下、蚊虫的嗡嗡声中，开始了痛苦的蹲姿惩罚。
不到五分钟，各种龇牙咧嘴、悄悄换重心的小动作就层出不穷。
陈序感觉自已的小腿肌肉在疯狂抗议，江乐天和周于强倒是喜欢偷偷放松摸鱼一下。
就在一片惨兮兮的氛围中，一个身影从操场旁的小径路过。
苏瑾知似乎刚忙完，步履从容，与这边苦大仇深的画风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淡淡扫过这群蹲得东倒西歪的“小青蛙”，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看见蹲在操场上陈序他们的惨状，不由得笑了一下。
但她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就在大家感觉腿都快不是自已的时侯，教官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看，表情变得有点古怪。
“起立！”教官突然开口，声音依旧硬邦邦，但似乎没那么冻人了。
大家如蒙大赦，龇牙咧嘴地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揉着发麻的腿。
教官清了清嗓子：“咳…算你们运气好。有个学姐看你们可怜，给你们买了绿豆沙，冰镇的。”
底下瞬间响起一片压低的、充记感激的惊呼。
“但是！”教官立刻板起脸，“别以为这事就过了！类似的情况再发生，就没这么便宜了！陈序，江乐天，周于强，谢不揉，你们四个，去南门保安室那儿拿一下。”
被点名的“江北f4”愣了一下，赶紧出列。
去南门的路上，周于强揉着腿率先活跃起来：“我去！哪位天使学姐啊？这简直是救命之恩！我宣布她就是我的神！”
江乐天搭着陈序的肩膀，挤眉弄眼：“这还用猜？老弟你这人情得还啊。”
谢不揉推了推眼镜，淡定补刀：“我看中。”
陈序没说话，嘴角微微一扯，唯一有关联的学姐确实也就只有她了。
等他们吭哧吭哧把两大箱冰凉的绿豆沙扛回来分发下去时，那清甜冰爽的滋味，瞬间抚平了所有抱怨和腿酸。
似乎也没有那么累了。
大家终于能坐下休息，捧着冰凉的绿豆沙，仿佛获得了新生。气氛松弛下来，教官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些许。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瞥见操场边缘的路灯下，苏瑾知并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正安静地站在那里，似乎远远地看着这边的动静，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
教官眉头一挑，心里坏笑。
他猛地吹响了哨子。
“哔——！”
“全l都有！起立！”
新生们条件反射般地弹起来，虽然腿还软着，但队伍瞬间站得笔直，手里还紧紧攥着没喝完的绿豆沙。
教官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指向苏瑾知的方向：“看见那位学姐没有？是她请的喔。”
九十号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巨大而整齐的喊声，参差不齐却热情无比：
“谢——谢——学——姐——！”
那声浪，简直能把操场边的树叶子震下来。
远处的苏瑾知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山呼海啸般的感谢吓了一跳。
她原本只是下意识地想看看他们的反应，没想到瞬间成了全场焦点。
隔着老远都能看到她身l明显僵了一下，像是受惊的小鹿，脸上那副清冷镇定的面具瞬间破裂，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和无措。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转过身，像是要逃离聚光灯一样，脚步匆匆甚至有点凌乱地快步走开了，高马尾在空中划过一个略显仓促的弧度，很快便消失在路灯照不到的暗影里。
一直走到远离操场、确保无人看到的林荫道深处，苏瑾知才放缓脚步，单手撑住了身旁冰凉的石栏，微微喘息了几下。
刚才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慌，让她的指尖到现在还有些发凉。
她闭上眼，深吸了几口夜晚清冷的空气，等待那阵轻微的眩晕感过去。
“……不能着急。”她对自已轻声说，像是在告诫。
几秒钟后，她重新直起身，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丝，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神色，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脆弱从未发生。
只是无人看见，她藏在口袋里的手，悄悄握紧了一直随身携带的那个小小药瓶。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教官记意地看着学姐“落荒而逃”的背影，这才转回头，对着憋着笑的新生们，自已也忍不住笑骂了一句。
“看什么看！解散休息！瞧你们把人给吓的！”
“噢——”队伍瞬间解散，爆发出哄堂大笑和更热烈的讨论。
……
“哈哈哈学姐刚才是不是吓了一跳！”
“教官你也太狠了！”
“学姐害羞了跑得好快！”
陈序也忍不住笑了，她刚才那副受惊慌乱的样子，和台上那个沉稳发言、湖边那个清冷疏离的形象完全不像是通一个人。
教官这时踱步过来，听着新生们的议论，哼了一声：“美得你们！她在我们班可不是这样的，平常都是生人勿近的样子。除了班里那几个女生，基本没有别人能和她聊天。”
他看着这群蔫了吧唧又因一点甜头而重新活过来的新生，难得地开了口，像是闲聊：
“你们啊，算走运。以后长点记性。”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刚才你们学姐发消息给我，说正好多买了几份，看你们练得辛苦，顺手就送过来了。”
有男生立刻抓住了重点，露出一个“懂得都懂”的表情。
这话里的信息量，让几个脑子活络的，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了陈序。
晚风吹过，带着绿豆沙的清甜和一阵轻松欢快的气氛。
腿好像也没那么酸了。
……
晚上回到寝室，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他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熟悉的游戏好友对话框。
“我拿蓝，收到”：「累死了今天，还有几个军训偷偷抽烟的，蹲了好半天。」
“我拿红，收到”：「嗯？」
“我拿蓝，收到”：「然后，之前跟你提到的湖边的学姐，居然给我们全班买了冷饮。」
“我拿红，收到”：「那你们还不谢谢人家。」
“我拿蓝，收到”：「那肯定感谢了，不过给她吓跑了，你别说，她手足无措的样子还有点可爱啊？」
那边沉默了一小会儿，状态栏显示“正在输入中…”，然后又停下，反复了几次，似乎也在斟酌。
终于，消息回了过来。
“我拿红，收到”：「我看，估计是看你们太惨了。」
“我拿红，收到”：「动画表情[撇嘴]」
对话戛然而止了。
但陈序现在对这个看似冰山的学姐有点感兴趣了，毕竟这么奇奇怪怪的举动绝对不会是“看你们太惨”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