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收到那叠令人心惊的照片已过去一周。这一周里,依萍在大上海的舞台上依旧光芒四射,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微笑、每一句歌声背后,都隐藏着怎样的焦虑与等待。关于魏光雄和雪姨可能蛀空陆家的猜测,像一条毒蛇,日夜啃噬着她的心。她深知,仅凭那些照片,还不足以构成铁证,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将父亲置于险境。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逼得按捺不住时,消息终于来了。
这日傍晚,她刚结束排练,正在化妆间卸妆,蔡经理敲门进来,脸上带着比往日更甚的殷勤笑容。
“依萍小姐,还没走就太好了。楼下有位先生找您,说是秦五爷的朋友,姓顾。”蔡经理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车子就在后门等着。”
姓顾。
依萍的心猛地一跳,拿着卸妆棉的手停在半空。镜子里,她的脸色微微发白,但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我知道了,谢谢蔡经理,我马上就好。”她的声音尽力保持平稳。
蔡经理点点头,识趣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依萍快速而仔细地卸完残妆,没有重新上妆,只薄薄涂了一层口红提气色。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这次见面不同以往。不再是单向的情报传递,而是真正的“情报共享”,甚至可能涉及到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危险似乎迫在眉睫,而那个名叫顾世钧的男人,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也是那片她看不透的、深邃而可能危险的海洋。
她拿起手袋,穿上外套,从大上海的后门走了出去。一辆黑色的、线条流畅的别克轿车果然安静地停在巷子的阴影里,仿佛一头蛰伏的猎豹。车旁站着一位身着黑色中山装、身形精悍的年轻男子,他见到依萍,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拉开了后座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恭谨与疏离。
依萍弯腰坐进车内。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车内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更为宽敞舒适。座椅是真皮的,柔软而支撑力良好。车内弥漫着一种冷冽的松木清香,混合着淡淡的皮革味,干净得一尘不染,与顾世钧本人给人的感觉极其相似。
顾世钧就坐在她的对面。(这种老式豪华轿车有时会有面对面的座位布局)。他今天并未穿长衫,而是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西装三件套,白衬衫的领口挺括,系着一条深蓝色暗纹领带。这身打扮让他少了几分传统的儒雅,多了几分西洋式的冷峻与精英感,更符合他27岁年纪应有的现代气息,但那通身的清冷气质和骨子里透出的威严却丝毫未减。
他膝上放着一份文件袋,手指正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封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听到依萍进来的动静,他抬起眼。
“陆小姐。”他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的目光在依萍未施粉黛、略显疲惫但眼神清亮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移开,看向车窗外的流光溢彩。
“顾先生。”依萍也点头回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她能感觉到这辆车正在平稳地行驶,但却不知目的地是何处。这种未知加剧了她内心的紧张。
“我们这是去哪里?”她忍不住问道。
“只是绕路。”顾世钧的回答言简意赅,他的视线转回车内,落在依萍身上,“这里谈话更方便。”他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暗示着这辆行驶中的汽车,就是一个移动的、绝对私密的密室。
他拿起膝上的文件袋,并未立刻递给依萍,而是先问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严肃:“陆小姐,在给你看这些东西之前,我需要再确认一次。接下来你将看到的,可能会彻底改变你对一些人和事的看法,甚至可能将你卷入不必要的危险。你仍然坚持要看吗?”
他的问题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再次打磨着依萍的决心。车厢内昏暗的光线下,他白皙的皮肤显得有些透明,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
依萍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指甲陷入掌心。她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我坚持。无论真相多么不堪,我必须知道。我有知道的权利,也有……面对的责任。”为了父亲,为了这个家,她已没有退路。
顾世钧看着她眼中那份与柔弱外表截然不符的坚韧,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眉峰。他没再说什么,将手中的文件袋递了过去。
依萍接过那个略显沉重的文件袋,解开缠绕的棉线。里面东西不少。
首先是几张新的照片。比之前化妆间收到的更为清晰,也更……刺目。一张是魏光雄与那个爸爸会计朋友在一家咖啡馆角落交谈,会计脸上带着谄媚而紧张的笑容,将一個厚厚的信封推给魏光雄。另一张是雪姨在西摩路那栋公寓的窗口,正将一叠钞票递给楼下的魏光雄,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算计。
接着是几份文件的复印件。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账目。依萍对财务并不精通,但一些被红笔圈出的地方触目惊心:几笔以“放贷”、“投资”为名目的巨额支出,最终流向却是一个模糊的皮包公司账户;几处明显的亏空被做账做平;甚至还有一份看似正常的合同,但成交价格远高于市价,乙方签名赫然是“魏光雄”的一个化名。
最后,是一份简短的文字报告,用冷静客观的笔触陈述了调查结果:
“目标魏光雄,近期赌债缠身,与青帮‘通’字辈雷老三关联甚深,屡被催债。其与陆家会计张文远(即照片中人)勾结,通过虚报、伪造项目等方式,初步估计已侵吞陆家资产约现大洋五万余元。款项多用于偿还赌债及个人挥霍。王雪琴知情,并参与部分资金转移,疑从中获取好处,并为二人提供掩护。魏近期动作频繁,似有意短期内再套取一大笔钱后离开上海。警惕狗急跳墙。
五万现大洋!依萍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手脚冰凉。这几乎是要掏空陆家的家底!父亲半生心血……而这一切,竟然有家里的姨太和信任的朋友里应外合!愤怒、心痛、恶心、恐惧……种种情绪像海啸般冲击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的手颤抖着,纸张簌簌作响
他们……他们怎么敢!”她的声音因为极度愤怒而微微发颤,眼圈瞬间红了,但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顾世钧冷静地看着她的反应,递过来一方干净的白手帕。他的动作依旧从容,仿佛眼前不是一场家庭伦理惨剧,只是一个需要处理的“问题”。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魏光雄的赌债是个无底洞,且青帮的人不会给他太多时间。”他的声音平稳地分析着,像在陈述一个商业案例,“他急需最后一笔快钱脱身。而陆家,是他最容易得手,也可能是最后的目标。”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依萍:“这意味着,近期他们可能会有一次大的动作,也可能意味着……当你父亲察觉或拒绝时,危险系数会急剧升高。魏光雄这种人,走投无路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冰冷的结论,比任何恐吓都让人胆寒。依萍猛地抬头:“那我爸爸他……”
“暂时应该无虞。”顾世钧打断她,语气肯定,“魏光雄求财,在得手之前,不会轻易动摇钱树。而且,陆司令的威望,对他仍是一种震慑。”他话锋一转,“但,你需要尽快做决定。是继续隐忍,收集更多证据?还是……寻求时机,向你父亲摊牌?”
他把她推到了一个必须抉择的十字路口。
就在这时,车子缓缓停了下来。依萍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发现并非陆家附近,也不是大上海,而是一处安静的、种满了梧桐树的街道边,旁边是一栋看起来颇为气派的西式小楼,门口有穿着制服的门卫。
驾驶座上的那位精悍男子下了车,快步走到旁边一个公用电话亭,投币打电话。依萍能隐约听到他低沉而恭敬的声音:“……是,顾先生的意思,请李探长务必‘关照’一下雷老三那边的动静,特别是关于一个叫魏光雄的……对,让他们安分几天……顾先生承情……”
男子很快打完电话回来,并未上车,只是站在车窗外,对顾世钧微微点了点头。
顾世钧甚至没有摇下车窗,只是隔著玻璃,几不可察地颔首回应。
整个过程,顾世钧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手下人便心领神会,去执行一个可能影响到上海滩某个帮派势力的指令。这种无声的权威和掌控力,比任何呼喝命令都更令人震撼。依萍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上海滩没有人敢不给他面子”这句话的分量。
手下人回到驾驶位,车子重新平稳地启动。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依萍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和方才那些证据带来的冲击中。她看着对面那个男人,他依旧坐得笔挺,侧脸线条冷硬,目光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帮自己?仅仅是因为秦五爷的面子?还是……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顾世钧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难得地多解释了几句:“雷老三那边,打个招呼能暂时压一压,给魏光雄施加压力,也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但这不是长久之计,青帮的胃口填不满。最终解决问题,还是要从根源上切断。”
他的目光转回来,落在依萍身上:“你的决定是什么,陆小姐?”
在他冷静的目光注视下,依萍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恐惧仍在,但愤怒和保护家人的决心占据了上风。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毁了我家。但我需要……需要一個尽可能稳妥的时机,也需要……您的帮助。”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有些艰难,但无比清晰。
顾世钧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赞赏的情绪。他点了点头:“可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在我和父亲摊牌的时候,”依萍一字一句地说,手心因为紧张而出汗,“我希望你能确保,魏光雄……无法狗急跳墙,伤害我的家人。”这是她最大的恐惧。
顾世钧几乎没有犹豫:“可以。时间,地点,提前告诉我。我会安排。”他的承诺简单直接,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正事似乎谈完了。车内气氛有片刻的松弛。
也许是为了缓和一下过于凝重的气氛,也许是想多了解一点这个神秘的男人,依萍鬼使神差地轻声问了一句,问出口才觉得唐突:“顾先生……您为什么……愿意这样帮我?
依萍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车厢密闭的空间里激起了一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话音落下,她才惊觉自己的唐突。她立刻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看向自己紧紧交握的双手,低声道:“抱歉,顾先生,是我冒昧了。您不必回答……”
然而,顾世钧并没有立刻拒绝或表现出被冒犯的神色。他深邃的目光从窗外流转的霓虹光影中收回,重新落在依萍身上。那目光依旧冷静,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层难以捉摸的深意。他并没有看她窘迫的样子,而是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
车厢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低沉平稳的运行声作为背景音。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独特的、略带冷感的低沉,但语速似乎比平时慢了一些,仿佛每个字都经过了一番权衡:
“陆小姐,你不必道歉。”他先是淡淡地否定了她的歉意,然后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我帮你,最初自然是看在秦五爷的情面。”他首先给出了一个合乎逻辑、无懈可击的理由,这也是最初的事实。“他开了口,这个忙,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帮。”
但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那份已然空了的文件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继续道:
“至于后来……”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掠过依萍那双因为紧张和刚刚哭过而依旧有些泛红、却异常明亮的眼睛,“我欣赏不做金丝雀的女人。”
他的用词很特别,甚至带着一点旧式的比喻,但由他说出来,却没有任何轻佻或贬低的意思,反而有一种冷静的审视意味。
“你明明可以选择更轻松的路,”他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分析一道数学题,“凭借你的容貌和歌喉,依附于某个愿意为你一掷千金的人,并不难。或者,在你父亲的家庭里,继续扮演一个忍气吞声、等待命运安排的角色。”
“但你选择了最吃力不讨好的那一条。”他的目光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探究的好奇,“你选择站出来,独自去对抗你看不惯的污糟事,去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哪怕力量悬殊,哪怕可能引火烧身。”
“这种……”他似乎在斟酌用词,“……愚蠢的勇气,和不肯认命的韧性,很少见。”
他并没有说什么“同情你的遭遇”或者“被你的才华吸引”之类更显温情的话。他的评价冷静甚至有些苛刻(“愚蠢的勇气”),却奇异地更显得真实而有力。他欣赏的不是她的脆弱或美貌,而是她内核里的那种“不肯认命”的坚韧和行动力。这是一种基于强者对另一种形式强者的认可,尽管目前的依萍在他面前显得如此弱小。
最后,他总结般地说道,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所以,你不必觉得欠我多大的人情。帮你,是因为我认为这件事,值得我花费这些精力。仅此而已。”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仿佛刚才那一段近乎剖白的话,只是随口做出的一个项目评估报告。
然而,这番话却在依萍心中掀起了比之前看到那些证据时更大的波澜。
“不做金丝雀的女人”……
“愚蠢的勇气”……
“不肯认命的韧性”……
“值得我花费这些精力”……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敲击在她心上。他没有敷衍,没有用客套话搪塞,而是给出了一個如此……顾世钧式的、冷硬却又直抵核心的回答。他没有把她看作一个需要怜悯的弱者,而是看到了她内心试图挣脱束缚、奋力抗争的那部分灵魂。
这种被“看见”、被以一种奇特方式“理解”的感觉,让她心头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震动,有酸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知遇之感。脸微微有些发热,先前的那点窘迫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力量感。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再次看向他冷峻的侧脸,真诚地说道:“无论如何,谢谢您,顾先生。谢谢您的……欣赏和帮助。”
这一次,她的道谢里多了几分沉重和了然的意味。
顾世钧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几不可察地颔首了一下,算是接受了她的谢意。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与之前的紧张和公事公办不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的默契和温度。车窗外的上海夜景依旧繁华喧嚣,而这方移动的密室之内,某种联结已然悄然建立,无声无息,却坚实有力。
别克轿车在夜色中平稳行驶,最终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离依萍家弄堂还有一个街口的僻静处。引擎熄火,车内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顾世钧的承诺——“可以。时间,地点,提前告诉我。我会安排。”——像一枚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依萍惊涛骇浪般的心绪。然而,这承诺背后的分量,以及即将要面对的狂风暴雨,依然让她感到沉重无比。
“谢谢您,顾先生。”依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决绝后的平静,“我会尽快弄清楚情况,找到合适的时机……然后再联系您。”
“嗯。”顾世钧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客套。他递过来一张小小的、没有任何头衔和装饰的白色卡片,上面只有一个手写的、遒劲有力的电话号码。“打这个电话,找阿诚(即为之前开车的精悍男子),他会第一时间转达我。”
依萍接过这张看似简单却仿佛重若千钧的卡片,小心翼翼地放进手袋最内侧的夹层里。这不仅仅是一个号码,这是一道在危急关头可能救命的护身符。
“路上小心。”顾世钧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在这密闭的车厢内,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人情味?或许只是依萍的错觉。
开车的阿诚已经下车,为她拉开车门。清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散了车内的松木香气,也让依萍更加清醒地意识到现实的压力。
“再见,顾先生。”依萍低声道别,走下车子。
车门轻轻关上,黑色的别克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迅速消失不见。依萍独自站在清冷的街口,紧了紧外套,深吸一口气,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显得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回到阁楼,母亲已经睡下。依萍毫无睡意,她反锁房门,再次拿出那个文件袋,将里面的照片和文件复印件一遍遍仔细查看。愤怒和心痛依旧,但她强迫自己用理智去分析。
摊牌是必须的,但不能盲目。父亲脾气火爆,若直接拿到这些证据,盛怒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很可能立刻去找雪姨和魏光雄对质,那样反而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她需要选择一个父亲相对冷静、且身边有可靠之人在场的时机。
可靠的人……依萍脑海中闪过几个人选。尔豪?他冲动易怒,且毕竟是雪姨的亲生儿子,得知母亲如此不堪,反应难料,暂时不能完全指望。如萍?她性格柔弱,恐怕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何书桓?……依萍的心刺痛了一下,立刻将这个念头甩开。他已是如萍的未婚夫,与自己早已划清界限。
最后,她想到了两个人:李副官和方瑜。
李副官对父亲忠心耿耿,身手也好,关键时刻能保护父亲。而方瑜,是她最信任的朋友,理智又细心,能在情感上支持她,也能帮她出主意。
第二天,依萍找了个借口,先去见了李副官。她没有透露全部实情,只神色凝重地告诉李副官,她发现有人可能在暗中算计父亲,图谋陆家的财产,甚至可能对父亲的安全构成威胁,希望他能近期多留意父亲的动向,尤其警惕九姨太和某些陌生男人接触,并希望他在某個关键时刻能坚定地站在父亲身边。
李副官虽感震惊,但看着依萍严肃的表情和眼中的忧虑,回想起最近王雪琴确实有些鬼鬼祟祟,他立刻郑重答应:“依萍小姐放心!司令对我恩重如山,我李正德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会让司令出事!”
得到了李副官的承诺,依萍心中稍安。接着,她又去找了方瑜,将能说的情况(主要是发现雪姨可能与人合谋侵占家产)告诉了她,省略了青帮、枪支等过于骇人细节)
方瑜听得目瞪口呆,紧紧握住依萍的手:“我的天!依萍,这……太可怕了!你一个人怎么承受得了!”她立刻表态,“你放心,无论你要做什么,我一定帮你!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朋友的信任和支持让依萍冰冷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方瑜,谢谢你。我现在最需要的,是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我爸爸能相对平静地接受这件事,并且要保证他的安全。到时候,你可能需要在场,帮我稳住局面,也……也看着我爸爸一点。”
“我明白!”方瑜用力点头,“时间定了你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与此同时,顾世钧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冷静而高效。那晚与依萍的会面,对他而言,似乎只是日常处理的众多事务中的一件,
albeit
比较特殊的一件。
他的办公地点在外滩一栋宏伟的银行大厦顶层,办公室宽敞明亮,视野极佳,可以俯瞰黄浦江和整个外滩的景象。装修是现代主义的风格,冷色调,线条简洁利落,除了必要的办公家具和一台最新的英文打字机,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一如他本人的风格。
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前来拜访:穿着体面的银行家、洋行经理、神色精明的律师,甚至偶尔会有一些看似低调却气场不凡、带着江湖气息的人物。无论面对谁,顾世钧总是那副清冷平静的模样,话不多,但每句话都切中要害,决策果断。他的年轻与他的地位、能力形成一种奇特的对比,让人不敢小觑。
他的手下阿诚,就像他的影子,沉默寡言,却总能精准地执行他的每一个指令。关于魏光雄和雷老三那边,顾世钧并没有花费太多精力,只是对阿诚吩咐了一句:“看着点,别让他们在关键时刻捣乱。必要的时候,给雷老三提个醒,魏光雄的债是他自己的事,手伸得太长,容易断。”
阿诚领命而去。很快,雷老三那边果然收敛了不少,对魏光雄的催逼虽然没停,但至少没有再派人大张旗鼓地威胁。这种无形的压力让魏光雄更加焦躁,却也更加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惹恼了背后不知名的“大人物”。
顾世钧的家族确实一直在催促他的婚事。他的母亲甚至特意从南京老家打来电话,语气焦急:“世钧啊,你眼看就二十七了,身边连个正经女朋友都没有!张家的小姐、李家的千金,哪个不好?你总得见见吧?”
顾世钧拿着电话听筒,目光却落在窗外江面上来往的船只上,语气淡漠:“妈,我现在很忙,没时间考虑这些。那些人,您帮我回绝了吧。”
“忙忙忙!你就知道忙!事业再好,不成家怎么行?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会跑了!”顾母在那头抱怨。
“我知道了。有空我会考虑。再见,妈。”顾世钧不容分说地结束了通话,将听筒放回座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于外界那些对他示好的名媛闺秀,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觉得索然无味。她们看中的,无非是他的家世、财富和皮相,那种精心算计的热情,让他感到厌烦。他似乎在等待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等,只是单纯地觉得,婚姻并非他现阶段人生的必需品。这种近乎禁欲式的冷静,让他更添一种神秘而疏离的魅力。
依萍一边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家里的情况,一边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她选择的时间点是周末。通常周末,父亲的心情会相对松弛一些,尔豪和如萍也大多在家,人多眼杂,雪姨和魏光雄反而不敢太放肆。
然而,魏光雄那边的压力显然越来越大。雷老三虽然暂时被“打招呼”压了下去,没有采取极端手段,但讨债的人依旧时不时地“拜访”,言语间的威胁日甚一日。魏光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需那笔计划中的巨款。
这天周三,又是雪姨惯常去西摩路的日子。下午,依萍借口去书店,提前到了西摩路附近的那家小咖啡馆,选了个靠窗又能看到公寓入口的位置。
果然,没过多久,那辆黑色的雪佛兰疾驰而来,猛地停在公寓楼下。魏光雄从驾驶座下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警惕地四下张望,而是直接用力砸着公寓的门。
雪姨很快下来开门,似乎还想抱怨什么,却被魏光雄一把粗暴地拽了进去门,“砰”地一声关上。
依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危机正在加速逼近。
大约半个小时后,公寓的门再次打开。魏光雄先走出来,脸色更加难看,嘴里骂骂咧咧,似乎和雪姨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雪姨跟在后面,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泪痕和恐惧,她抓住魏光雄的胳膊,似乎在哀求什么。
魏光雄极其不耐烦地甩开她,压低声音吼了几句(依萍听不清,但看口型绝非好话),然后恶狠狠地指着雪姨,又指了指陆家的方向,最后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才怒气冲冲地上车离开。
雪姨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车子远去,然后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缓缓蹲了下去,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似乎在哭泣。
依萍躲在咖啡馆的窗帘后,手心一片冰凉。魏光雄显然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他在逼雪姨,而且很可能就在最近几天就要动手!他们等不到周末了!
必须提前行动!
依萍立刻起身离开咖啡馆,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她深吸一口气,拿出那张珍贵的卡片,拨通了上面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对面传来阿诚冷静无波的声音:“喂。”
“是我,陆依萍。”依萍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情况有变,他们可能很快要动手。我决定……明天晚上,在我家摊牌。请问顾先生……”
“知道了。”阿诚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意外,“明天晚上,具体时间。我们会准时到位。确保陆司令在家。”
“我父亲应该会在书房……”依萍补充道,手心沁出冷汗。
“明白。”阿诚顿了一下,忽然说了一句超出依萍预期的话,“陆小姐,顾先生让我转告您,明天下午四点,如果您方便,可以到上次的茶馆一趟。有些……具体的安防细节,需要当面与您确认。”
面谈?依萍的心猛地一跳。在这种关键时刻,他要求面谈?是情况有变,还是……?
“好,我会准时到。”她没有犹豫,立刻答应。在这种时候,他的任何安排都显得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