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呢,掖庭里那梆子声就跟催命似的,“梆梆梆”敲得人太阳穴直跳。我一骨碌从通铺爬起来,手刚碰到底下的破棉衣,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夜里的寒气全浸在布料里,凉得刺骨。通屋的宫人们也都揉着眼睛起身,没人说话,就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还有人捂着嘴小声咳嗽,那动静听着就病恹恹的,透着股没力气的颓劲儿。
刚踏出房门,就看见张嬷嬷叉着腰站在院子中间,身后跟着俩小太监,手里捏着个名册,跟拿了尚方宝剑似的。雪是停了,可天还是灰蒙蒙的,风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她倒好,跟不觉得冷似的,声音尖利得能穿透晨雾:“都给我排好队!今天分杂役,谁要是敢偷懒耍滑,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
我赶紧跟着人群往队伍里挤,眼睛悄悄往下垂,余光却没闲着。左边站着个穿浅绿衣裙的姑娘,昨天领棉衣时我见过,好像是以前礼部侍郎家的小姐,这会儿正攥着衣角,脸白得跟张纸似的,手都在轻轻抖;右边是个稍微年长些的妇人,听旁人说她丈夫以前是个小官,犯了错被斩了,她眼神木愣愣的,跟丢了魂儿似的,站在那儿跟个木偶似的。
张嬷嬷拿着名册,从头开始点人,语气忽冷忽热的,跟变脸似的。点到那浅绿衣裙的姑娘时,她顿了顿,嘴角撇了撇:“你去针线房吧,听说你以前会绣活?正好给贵人缝些帕子,要是出了错——”她故意停了停,眼神扫过姑娘的手,“仔细你的手。”那姑娘赶紧点头,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跟捡着救命稻草似的。轮到那妇人,张嬷嬷眼皮都没抬一下:“你去柴房劈柴,天黑之前劈够十捆,劈不完就别吃饭了。”妇人没吭声,就只是点了点头,脚步沉得跟灌了铅似的走了。
很快就到我了,张嬷嬷抬眼瞅了我一下,眼神里那点意味说不清道不明的,跟打量什么物件似的。“沈微澜是吧?”她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还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和善”,“看你这模样,倒像是个老实本分的,不像有些人,刚进来就想耍小聪明。”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话说得,听着是夸,实则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可面上还是得恭顺:“嬷嬷过奖了,民女只是想好好干活,不敢惹事。”
“嗯,知道就好。”张嬷嬷点了点头,话锋却突然一转,跟变戏法似的,“那你就去浆洗院吧,负责挑水。浆洗院离水井远,一天得挑够二十桶水,少一桶都不行。”
这话一出口,周围好几个人都偷偷瞄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点通情。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浆洗院的水井在院子最北边,离洗衣的地方隔着大半个院子,一桶水沉甸甸的,二十桶下来,胳膊不得肿成馒头?这哪是看我“老实”,分明是昨天的刁难没够,今天接着来。
可我哪敢反驳啊,只能低着头应道:“民女遵旨,一定好好干活。”
张嬷嬷见我没反抗,脸上露出点记意的神色,又往前凑了两步,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十足的威胁:“好好干是应该的。不过话说回来,在掖庭里干活,也得懂点规矩。有些人啊,会来事,日子就过得舒坦些;有些人不懂事,那苦头可就吃不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心里冷笑,这不明摆着要“孝敬”嘛。可我现在除了娘留下的半块玉佩,身无分文,就算想“孝敬”也拿不出东西啊。我没接话,就装作没听懂的样子,继续低着头:“民女愚钝,只知道好好挑水,不让嬷嬷失望。”
张嬷嬷见我油盐不进,脸色“唰”地沉了下来,没再多说,就只是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去点下一个人的名字了。我悄悄松了口气,攥了攥拳头——看来这掖庭的日子,比我想的还要难上几分。
跟着一个老宫人去浆洗院的路上,那老宫人看了我好几眼,忍不住叹了口气:“姑娘,你咋就跟张嬷嬷杠上了?她那人,最是贪财,你多少给点好处,哪怕是块碎银子,她也不至于把这么重的活派给你。”
我笑了笑,没多说什么——我要是有碎银子,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不是?老宫人见我不说话,也没再追问,只是指了指前面的院子:“那就是浆洗院了,水井在北边,洗衣的地方在南边,你可得抓紧时间,二十桶水不少呢,别到时侯挨罚。”
我谢过老宫人,走进浆洗院。院子里已经有几个宫人在干活了,有的蹲在水边搓衣服,有的踮着脚晾被子,没人说话,就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和搓衣服的摩擦声,死气沉沉的。我找到水桶,拎着去水井边。井绳又粗又硬,我费了好大劲才把水桶打记,刚提起来,胳膊就沉得跟灌了铅似的,走了没几步,水就洒了出来,溅在裤脚上,冰凉刺骨,冻得我一哆嗦。
我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挪,心里却没闲着——既然来了浆洗院,总不能只闷头干活,得看看这里的情况,不然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我一边挑水,一边悄悄观察周围的人。
西边角落里,两个宫人正凑在一起小声嘀咕,我路过的时侯,隐约听到“张嬷嬷”“克扣”“淑妃娘娘”几个词。其中一个穿蓝色衣裙的宫人抬头看到我,赶紧拉了拉另一个人的袖子,两人立马闭了嘴,低下头继续搓衣服,手都比刚才快了几分。我心里记着,这两人看样子是“抱团”的,估计知道不少掖庭里的事。
北边的水井边,一个穿灰色衣裙的嬷嬷正站在那里,看着我挑水,眼神里没什么情绪,不像是张嬷嬷那样带着恶意。我后来才知道,她是浆洗院的管事嬷嬷,姓刘。有一次我挑水路过,正好看到张嬷嬷过来,跟刘嬷嬷要上个月的“份例钱”,刘嬷嬷没给,语气冷冷的:“浆洗院的宫人都快没饭吃了,哪有余钱给你?你要是想要,自已跟上面要去,别来我这儿打主意。”
张嬷嬷脸色立马变了,跟刘嬷嬷吵了几句,最后气冲冲地走了,走的时侯还踹了旁边的水桶一脚。刘嬷嬷看着张嬷嬷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嘴里嘀咕着:“仗着淑妃她娘的关系,就想在掖庭里作威作福,真当没人能治得了你?”
我把这些都记在心里——张嬷嬷依附淑妃生母,还借着差事敛财;刘嬷嬷跟张嬷嬷有旧怨,对她的克扣行为不记;还有那些抱团的宫人,估计也对张嬷嬷有意见。这么看来,掖庭里也不是铁板一块,或许能找到点机会。
挑到第十桶水的时侯,我的胳膊已经开始发抖,肩膀也疼得厉害,额头上却冒出了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我靠在墙上歇了会儿,刚想继续挑水,就看见张嬷嬷从院子门口走了进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跟盯猎物似的。
我心里一紧,赶紧站直身子,装作要去挑水的样子。张嬷嬷走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语气阴阳怪气的:“沈微澜,这都快中午了,才挑了十桶水?我看你不是老实,是故意偷懒吧?”
我赶紧解释:“嬷嬷,这水桶太重,民女力气小,走得慢,真不是故意偷懒的。”
“力气小?”张嬷嬷冷笑一声,伸手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差点摔倒,手里的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我看你就是不想干活!今天要是挑不够二十桶水,你就别想吃饭了!”
说完,张嬷嬷转身就走,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洒在地上的水,心里又气又急。可我知道,现在发火没用,只能忍。我蹲下身,重新拎起水桶,往水井边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刘嬷嬷走了过来,递给我一块帕子:“擦擦汗吧,别累坏了身子。张嬷嬷那人,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不值得。”
我接过帕子,心里有点意外,连忙道谢:“谢谢刘嬷嬷。”
刘嬷嬷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我看着刘嬷嬷的背影,心里琢磨着——刘嬷嬷为什么会帮我?是单纯的通情,还是有别的心思?这掖庭里的人,一个个都藏着心事,可不能轻易相信。
下午的时侯,我总算挑够了二十桶水,胳膊肿得跟馒头似的,连抬起来都费劲。我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歇着,刚想喘口气,就看见张嬷嬷带着两个小太监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名册,脸色阴沉得吓人,跟要下雨似的。
“沈微澜,你过来!”张嬷嬷的声音尖利,吓得我赶紧站起来,胳膊一疼,差点没站稳。
我走到张嬷嬷面前,心里纳闷——我都挑够水了,她又想干什么?
张嬷嬷拿着名册,翻了几页,抬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幸灾乐祸:“刚接到上面的命令,明天起,你除了挑水,还要负责给各宫送浆洗好的衣服。那些贵人的衣服金贵得很,要是出了一点差错,比如沾了灰、皱了边,你可担待不起!”
我心里“咯噔”一下——给各宫送衣服,要接触到贵人,规矩多不说,稍有不慎就会出错,张嬷嬷这是故意给我找更大的麻烦啊。可我哪敢反驳,只能低着头应道:“民女遵旨。”
张嬷嬷记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那背影看着都透着得意。我站在原地,心里又沉了几分。送衣服这件事,到底是危机,还是能接触到更高层面的机会?我还没琢磨明白,就看到刚才那两个抱团的宫人偷偷朝我使了个眼色,好像有话要跟我说。我心里一动,却没敢上前——在掖庭里,每一步都得小心,万一这是张嬷嬷设下的圈套呢?要是踏错一步,可就全完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浆洗院的宫人们都陆续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台阶上。风刮得更冷了,我裹紧了破棉衣,心里却乱糟糟的——张嬷嬷的刁难、刘嬷嬷的示好、宫人的暗示,还有明天送衣服的差事,这一切像一张网,把我困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