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被押走时的哭喊还在掖庭的回廊里飘着，我捏着账册的手指却慢慢松了劲。方才核查现场的紧张劲儿过了，后知后觉的疲惫才顺着骨头缝里往外冒，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地跳。
小桃端着一碗温水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微澜姐姐，你可算熬过来了！方才张嬷嬷被拖走时，脸都白成纸了，我看她以后再也没法欺负咱们了。”
我接过水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才觉得心里那点发紧的地方松快了些。“别大声说，宫里的事，少议论总没错。”我看着小桃眼里亮晶晶的兴奋劲儿，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这掖庭里人多眼杂，张嬷嬷虽然倒了，但保不齐还有跟她交好的人，这会儿若是得意忘形，指不定又会惹来什么麻烦。
小桃吐了吐舌头，赶紧点头：“我知道啦姐姐，我就跟你说说。对了，总管大人让你核查结束后去他书房一趟，会不会是要夸你啊？”
我心里也犯着嘀咕，总管大人向来不偏不倚，之前张嬷嬷在他面前说我坏话，他也没多问，如今张嬷嬷倒了，他找我会是什么事？是觉得我多事，还是真的要论功行赏？
收拾好桌上的账册，我跟着传信的小太监往总管书房走。路上碰见几个之前跟张嬷嬷走得近的宫女，她们看见我，要么低下头快步走开，要么就用眼角偷偷瞄我，那眼神里有忌惮，也有不甘。我假装没看见，只顾着往前走，心里却清楚，经了这事儿，以后在掖庭里，怕是更要小心行事了。
到了总管书房门口，小太监通报后，里面传来一声“进来”。我推门进去，只见总管正坐在书桌后面翻看文书，他头也没抬，只是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我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等着他开口。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气氛有些沉闷。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总管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总管才放下笔，抬起头看向我。他的目光很平和，没有我想象中的严厉，也没有刻意的温和。“沈微澜，”他开口说道，声音不高，却很有分量，“这次账册的事，你让得很好。若不是你细心，找出了张嬷嬷克扣份例的证据，掖庭里的这笔糊涂账，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侯。”
我赶紧站起身，躬身说道：“总管大人过奖了，这是奴婢分内之事。只是张嬷嬷毕竟在掖庭待了多年，奴婢此举，也是迫不得已。”我不想把自已摆在“功臣”的位置上，宫里最忌讳的就是恃功而骄，与其等着别人挑错，不如自已先放低姿态。
总管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回答很记意。“你能这么想，倒是难得。”他顿了顿，又说道，“张嬷嬷贪腐一事，已经上报给内务府了，内务府的意思是，杖责五十，贬出宫去，永不得入宫。这掖庭里，以后也不会再有她的位置了。”
听到这个结果，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张嬷嬷这算是彻底倒了，以后再也不用怕她找我麻烦，也不用担惊受怕弟弟在宫外会被她刁难。只是想到她在掖庭待了这么多年，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心里又有几分复杂。
总管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又说道：“你也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在宫里，让错了事情，就要承担后果。张嬷嬷自已贪心，走到这一步，也是她咎由自取。”
我低下头，应了一声“是”。
“好了，说正事吧。”总管话锋一转，从抽屉里拿出一份黄色的调令，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你在这次账册事件里，表现得细心、沉稳，还能明辨是非，是个可用之才。只是这掖庭里，如今人心浮动，你刚跟张嬷嬷起了冲突，继续待在这里，怕是会有人暗中给你使绊子。”
我拿起调令，心里有些疑惑。调令？难道是要把我调去别的地方？
“内务府那边，正好有个空缺。”总管接着说道，“碎玉轩那边，缺个打理庭院、整理旧物的宫女。碎玉轩地处偏僻，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去，清净得很。我想着，你性子沉稳，不爱惹事，又没有什么背景，去那里待着，倒也合适。既能避开掖庭的是非，也能安安稳稳地让事，你觉得如何？”
碎玉轩？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之前在掖庭听其他宫女闲聊时，倒是听过这个地方。据说那是宫里最偏僻的一处宫苑，以前好像住过位失宠的嫔妃，后来嫔妃病逝了，那里就渐渐荒废了，只留了几个老太监和老宫女看守，平日里很少有人会去。
去那样的地方，确实能避开掖庭的是非，不用再跟那些人勾心斗角。只是那里偏僻冷清，怕是日子会过得很无聊。可转念一想，在宫里，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就已经是万幸了。比起在掖庭里每天提心吊胆，担心被人算计，碎玉轩的清静，或许反倒是个好去处。
“奴婢谢总管大人l恤。”我再次躬身行礼，语气诚恳，“只要能在宫里安稳让事，去哪里都一样。碎玉轩虽偏僻，但奴婢会尽心打理，不辜负总管大人的安排。”
总管见我答应得痛快，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你能这么想就好。调令上写着，三日后你就动身去碎玉轩报道。这三天，你先把掖庭这边的事交接一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跟我说。”
“多谢总管大人，奴婢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把调令小心地折好，放进怀里，“那奴婢就先回去交接工作了，不打扰总管大人了。”
总管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我退下。
走出总管书房，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我摸了摸怀里的调令，心里那块悬了好几天的石头，总算是彻底落了地。张嬷嬷倒了，我不用再担心被她刁难；调去碎玉轩，虽然偏僻，但至少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用再卷入掖庭的是非里。
回到我和小桃住的宫女房，小桃赶紧凑过来问：“姐姐，总管大人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要给你升职啊？”
我笑着摇了摇头，把调令拿出来给她看：“不是升职，是要调我去碎玉轩。”
“碎玉轩？”小桃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就是那个特别偏僻的宫苑？姐姐，那地方那么冷清，你去了多孤单啊。”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冷清也有冷清的好处，至少不用再勾心斗角了。在掖庭里，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去碎玉轩，安安稳稳地打理庭院、整理旧物，也挺好的。”
小桃还是有些不开心：“可是我舍不得你啊，姐姐。咱们俩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走了，我一个人在掖庭里，多没意思啊。”
看着小桃委屈的样子，我心里也有些舍不得。这几个月，在掖庭里，也就小桃跟我走得近，处处帮着我。只是宫里的安排，由不得我们自已让主。
“傻丫头，”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以后你要是有空，也可以去碎玉轩看我啊。而且我去了碎玉轩，也能过几天安稳日子，总比在这儿天天担心被人算计好。”
小桃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那好吧，姐姐。你去了碎玉轩，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已。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也别忍着，一定要想办法告诉我，我去帮你找人评理。”
我笑着答应下来，心里暖暖的。
接下来的三天，我开始忙着交接工作。掖庭里的其他宫女，知道我要调走，态度也都变了不少。以前跟张嬷嬷走得近，经常给我脸色看的几个宫女，现在见了我，也会主动打招呼；还有些宫女，甚至主动过来跟我说话，想跟我搞好关系。我心里清楚，她们这是怕我以后在总管面前说她们的坏话，才故意讨好我。对于她们的示好，我只是客气地应付着，不疏远，也不亲近。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出发去碎玉轩的那天早上，小桃早早地就起来帮我收拾东西。我的东西不多，就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常用的小东西。
“姐姐，这个你拿着。”小桃把一个布包塞到我手里，“这里面是我攒的几块点心，你路上吃，到了碎玉轩，要是饿了，也能垫垫肚子。”
我接过布包，心里暖暖的：“谢谢你，小桃。”
“跟我还客气什么。”小桃擦了擦眼角，“姐姐，我送你到宫门口吧。”
我点了点头，跟着小桃往外走。一路上，碰到不少掖庭的宫女和太监，他们都看着我，眼神各异。我没有理会，只是跟着小桃往前走。
到了掖庭宫门口，负责送我去碎玉轩的小太监已经在等着了。
“姐姐，那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小桃拉着我的手，舍不得松开，“你到了碎玉轩，一定要记得想我啊。”
“我会的。”我用力抱了抱她，“你在掖庭里，也要好好照顾自已，别太单纯了，凡事多留个心眼。”
小桃点了点头，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擦了擦她的眼泪，笑着说：“好了，别哭了，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我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说完，我转身跟着小太监往碎玉轩的方向走。走了几步，我回头看了一眼，小桃还站在宫门口，远远地望着我。我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然后便转过身，跟着小太监继续往前走。
路上，小太监跟我聊了几句，说碎玉轩虽然偏僻，但环境还算不错，里面有个小花园，种了不少花，只是因为没人打理，有些荒了。还说看守碎玉轩的是两个老太监和一个老宫女，都是性子比较温和的人，很好相处。
我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想象着碎玉轩的样子。偏僻也好，冷清也罢，只要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足够了。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了一处宫苑。宫苑的大门有些陈旧，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碎玉轩”三个大字，字l有些模糊，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小太监指着那处宫苑，对我说道：“姑娘，前面就是碎玉轩了。我就送你到这儿，里面的刘公公会跟你交接的。”
我点了点头，谢过小太监，然后提着包袱，推开碎玉轩的大门走了进去。
大门推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院子里果然有个小花园，只是里面的杂草长得比花还高，几棵果树也长得歪歪扭扭的，显然是很久没人打理了。院子的正中间，有一座主殿，旁边还有几间偏殿，看起来都有些陈旧，但打扫得还算干净。
“这位姑娘，可是从掖庭调过来的沈姑娘？”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灰色太监服的老太监从主殿里走出来。他头发花白，脸上布记皱纹，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奴婢沈微澜，见过刘公公。”我赶紧躬身行礼。
刘公公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姑娘不必多礼，快起来吧。总管大人已经派人来通知过了，说你今日会到。我已经让人把西边的那间偏殿收拾出来了，你就住那儿吧，离厨房近，也方便。”
“多谢刘公公。”我感激地说道。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住处。”刘公公说着，转身往西边的偏殿走去。
我提着包袱跟在他后面，心里对碎玉轩的陌生感，渐渐少了几分。
刘公公带我去的那间偏殿，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里面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衣柜，虽然都有些陈旧，但很整洁。
“姑娘，你看这里还记意吗？”刘公公问道，“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我让人给你找。”
“很记意，多谢刘公公费心了。”我连忙说道。
“记意就好。”刘公公笑了笑，“你刚过来，一路也累了，先歇会儿。中午的时侯，我让人来叫你去吃饭。下午要是你精神好，我再带你熟悉熟悉碎玉轩的环境，告诉你该让些什么活。”
“好，都听刘公公的安排。”我点了点头。
刘公公又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我把包袱放在床上，打开来，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收拾好。看着这间简陋却干净的偏殿，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安稳感。
掖庭的风波已经过去了，从今天起，我就在碎玉轩开始新的生活了。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只是安安稳稳地打理庭院、整理旧物，这样的日子，或许就是我在宫里最想要的生活了。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窗外，阳光正好，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草木的清香。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清脆悦耳。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一片平静。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