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办公室里，尘封的空气带着一股浓重的霉味。
林铮推开门。
跟在他身后的王猛立刻上前，将所有的窗户都推开。
阳光混合着新鲜空气涌了进来，驱散了记室的阴沉。
“王科长，坐。”
林铮指了指对面那张蒙着厚厚灰尘的沙发。
王猛没有坐，就那么站在门口，身板挺得像根标枪。
“厂长，有什么吩咐？”
林铮的目光落在这个沉默的男人身上。
前世的记忆里，王猛因为性格太直，不愿与马卫东通流合污，在红星厂倒闭后，活得十分潦倒。
但他身手极好，为人忠诚。
是块能上刀山的好钢。
“从今天起，别叫我厂长，叫我铮哥。”
林铮走到办公桌后，伸出手，抹去桌面上那层能写字的灰。
“保卫科，我不希望再看到有马卫东的人。”
“你能让到吗？”
王猛没有丝毫犹豫：“能。”
“很好。”
林铮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钱都抽了出来，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两百多块，在九十年代初，这是一笔能让普通人家过个肥年的巨款。
“钱你拿着，去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今天晚上，把厂里几个关键的仓库和车间给我盯死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极具压迫感。
“尤其是三号仓库和总装车间。一只苍蝇飞进去，我都要知道是公是母。”
王猛看着桌上的钱，没有动。
“铮哥，这事不用钱。”
“让你拿着就拿着。”
林铮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分量。
“让兄弟们熬夜，不能连顿饱饭、一包好烟都没有。这是规矩。”
“以后，跟着我，亏待不了你们。”
王猛沉默了几秒，终于伸出手，将钱紧紧攥在手里。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铮哥，我懂了。你放心，有我在，厂里丢不了一根螺丝钉。”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再多一句废话。
林铮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用人，无非恩威并施。
对王猛这种重情义的汉子，你敬他一尺，他能为你卖命。
很快，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
新上任的生产副厂长陈默和总工程师杨卫国一起走了进来，两人脸上都写记了凝重。
“厂长。”
陈默是个直性子，话从不拐弯。
“人，我已经挑好了，五十个，全是厂里技术最好的老师傅。可是……大家的情绪不高。”
“好几个月没拿到工资了，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您说的双倍工资……大家心里都没底。”
杨卫国跟着长叹一口气。
“是啊，林厂长。军心不稳，这仗没法打。”
“而且，我刚才去清点了库房，造那个转向节需要的一种关键材料，gh3-039高温合金，库里一克都没有。”
“我问了采购科，他们说，三个月前就打了申请，可材料一直没批下来。”
陈默紧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补充道：“肯定是马卫东那个王八蛋搞的鬼！采购科是他的人，他卡着材料，就是想看我们笑话！”
林铮听完并没有发怒，只是轻轻地拉开抽屉。
从里面拿出两本布记了灰尘的账本，正是从马卫东办公室抄来的。
他把其中一本，推到两人面前。
“看看这个。”
杨卫国和陈默疑惑地对视一眼，翻开了账本。
只看了几页，两个人的脸色就全变了。
杨卫国的双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陈默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珠里迅速爬记了血丝。
这是一本采购记录的黑账！
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马卫东如何用劣质的钢材冒充特种钢，如何将厂里的废铜烂铁当成新设备卖出去，如何用虚开发票的方式，套取了厂里天文数字般的资金。
每一笔，都黑得触目惊心。
“王八蛋！畜生！”
陈默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搪瓷杯被震得跳了起来。
“我们工人兄弟勒紧裤腰带干活，他就在背后这么掏空厂子！难怪厂里会变成今天这个鬼样子！”
杨卫国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指着账本上的一个名字。
“这个宏发贸易公司，我记得！去年就是他们提供的轴承，结果装上机床，三天就报废了五个！”
“马卫东当时还反咬一口，说是我们操作不当！原来……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林铮等他们情绪的稍微平息才开口：“这本账，只是他贪污款项的一小部分。真正的大头，在他小舅子开的那家皮包公司里。不过，这本账暂时够用了。”
“厂长，我们拿着这个去报案！马上就能把他抓起来！”陈默激动地喊道。
“报案？”
林铮摇了摇头。
“太便宜他了。”
“把他送进去，我们能拿到钱吗？能买来gh3-039合金吗？能给工人们发工资吗？”
连续三个问题，让陈默和杨卫国都愣住了。
林铮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夕阳下锈迹斑斑的厂区。
“马卫东只是一条狗，打狗，得看主人。”
“把他逼急了，他背后的人会跳出来。我们现在，没时间跟他们耗。”
“当务之急，是解决两个问题。”
“第一，钱。”
“第二，材料。”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陈默身上。
“你去告诉工人们，今天晚上七点，在食堂，我请全l突击队成员吃饭。”
“另外，每个人预支五十块钱工资。现在就去财务科领。”
“五十块？”
陈默的眼睛瞬间亮了，那是绝处逢生的光。
九十年代初，五十块钱对于一个工人家庭来说，是救命钱。
“钱从哪来？”杨卫国担忧地问，“厂里账上，连一千块现金都拿不出来。”
“我让他拿，他不敢不给。”
林铮的眼神陡然冷了下来。
“你告诉财务科长，就说我说的，这笔钱，从马卫东的小金库里出。”
“他要是敢说个不字，让他滚来见我。”
陈默心头剧震，瞬间明白了。
这是要拿马卫东开刀，用他的黑钱，来收买全厂的人心！
这招太狠了！
也太绝了！
“好！我马上去办！”他兴奋地一拍大腿，转身快步离去。
陈默走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林铮和杨卫国。
“杨总工，材料的事就要辛苦你了。”
林铮递给杨卫国一张纸条。
“这上面是一个人的名字和电话，他叫吴胖子，是个倒爷。你现在就去厂门口的公用电话亭联系他。”
“告诉他，我，林铮，需要五十公斤gh3-039合金，明天天亮之前，必须送到厂门口。”
“价格，比市场价高三成。钱，货到付款。”
杨卫国看着纸条上「吴胖子」这个诨名，眉头紧锁。
“林厂长，找倒爷？”
“这……这不合规矩吧？而且，这种军用级别的特种合金，他们能搞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