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他像是完全看不见周围虎视眈眈的庄户，也看不见挡在陆问兰身前的谢书楠，踉跄着就要扑上前去抓陆问兰的手，却被谢书楠一把推开。
“沈大人，请自重！”
谢书楠温润的脸上此刻覆着一层寒霜，他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将陆问兰牢牢护在身后。
沈怀瑾被这一拦，才像是骤然回神。
他目光扫过谢书楠保护意味十足的姿态，再次落回陆问兰脸上，里面翻涌着失而复得的激动。
陆问兰从谢书楠的身后缓缓走出半步，雨水带来的寒气让她声音听起来格外清冷疏离：“沈怀瑾，你深夜闯庄，所为何事？”
“兰儿，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回家？
那个充满了委屈冷落和背叛的地方？
陆问兰只觉得这话无比讽刺，她甚至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有一片凉薄。
“兰儿！”沈怀瑾急切地上前，却又被谢书楠挡住。
他只能看着她，声音里充满了哀求，“我知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从前都是我混账，是我被猪油蒙了心，委屈了你，可我现在真的知道错了，我在改，我真的在弥补！”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语无伦次地急急说道。
“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林凝！对，林凝！我已经把她送去药王谷了！”
“你不是最气她总是装柔弱博同情，总是挑拨我们吗？她伤了你的腿，我就让她这辈子都真的与药罐为伍！”
“兰儿，这样你可觉得解气？”
他说着这话时，眼中竟带着一丝邀功般的期盼，仿佛处置了一个林凝，就能抹平过去所有伤害。
然而，陆问兰听完，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解气？她只觉得可悲，只觉得心寒。
林凝固然可恨，可她所有的痛苦，根源难道不正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偏听偏信和冷漠无情吗？
如今，他却能如此轻描淡写。
甚至带着一丝狠厉的得意，将曾与他耳鬓厮磨，也曾被他百般维护的女子，随手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哪里是悔过？这分明是另一种形式的冷酷和自私。
陆问兰缓缓摇头，眼底是一片荒芜的平静。
“你处置她，并非因为你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或许只是因为你发现她的真面目让你蒙羞，或许只是因为你如今想求我回去，觉得她碍事了。”
“沈怀瑾，你真正伤我至深的，从来不是林凝，而是你本身。是你一次又一次的选择，是你毫不吝啬给予她的偏袒和维护，和毫不留情加诸于我的苛责与冷漠。”
“你现在这般作态，只会让我觉得我陆问兰当年，真是所托非人，竟为你这等凉薄冷血之人付出真心。”
沈怀瑾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雨水顺着下颌滴落，竟似混杂了滚烫的泪水。
“不兰儿，不是这样的我”
“够了。”陆问兰打断他，声音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沈怀瑾，看在我们多年夫妻的情分上，给自己留最后一点体面吧。”
“不要再来了，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否则，只会让我更加瞧不起你。”
这句话，比任何斥骂都更具威力。
沈怀瑾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陆问兰冰冷而疏离的眉眼，那里面再也找不到一丝往日的温情。
他知道，他可能彻底失去了挽回的资格。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最终踉跄着冲入了雨幕之中。
庄门缓缓关上，这一夜，很安宁。
日子似乎真的恢复了平静。
沈怀瑾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真的听从了陆问兰的话，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然而，这种消失并非毫无痕迹。
自那夜之后，谢家庄子的门口，总是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有时是一包还冒着热气的杏仁饼，细心的庄户发现，那饼酥香可口，却独独没有放一丝杏仁。
有时是一捧沾着清晨露珠的蓝色鸢尾花，开得正好，娇艳欲滴。
还有时，会是一卷难得的孤本琴谱，或是一盒品质极佳的徽墨。
东西都不算特别名贵，却桩桩件件都透着难以言说的用心，精准地戳中她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喜好和习惯。
庄户们面面相觑，不知是何人所为。
但陆问兰只是淡淡地瞥一眼，心中如明镜一般。
除了他，还能有谁？
可她心中并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这些微不足道的讨好，如何能抵消昔日如山般的委屈？
“饼子你们分了吃，花随便插哪个屋里，其他的，你们看着谁需要便拿去。”
她一样也没有留下。
直到那一日。
谢书楠因一桩生意上的急事，不得不亲自前往京城处理，需离开两三日。
他临走前再三叮嘱庄户加强巡逻，照顾好陆问兰。
午后，她见门口她亲手栽种的几株山茶开得正好，便提了个小篮，想去采一些回来插瓶。
谁知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匪徒，显然是盯了这庄子许久，趁着主事男丁不在，前来劫掠。
他们挥舞着马刀，见人就砍，见物就抢，庄子里顿时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陆问兰正站在门口，躲避不及，匪刀落下的前一刻，有人将她推了出去。
利刃砍入皮肉的沉闷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温热的液体溅了几滴在陆问兰的脸颊上，她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猛地回头，只见沈怀瑾不知何时出现，此刻正挡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接下了那致命的一刀。
他闷哼一声，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额角青筋暴起，却仍强撑着，反手抽出腰间软剑，眼神狠厉地逼退了还想上前补刀的马匪，嘶吼道：“滚开！”
或许是沈怀瑾这不要命的架势震慑了匪徒，又或许是庄户们此时已拿着武器聚集过来，那几个马匪见讨不到好，唿哨一声，抢了些散落的东西便策马狂奔而去。
庄子门口一片狼藉，只剩下惊魂未定的喘息。
陆问兰呆呆地看着挡在她身前的沈怀瑾，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又为什么要替她挡这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