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的墙,比柳萌萌想象中更高。
青灰色的砖一块叠着一块,砌得严丝合缝,墙顶嵌着的碎玻璃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一排倒竖的獠牙。墙角爬记了老藤,深褐色的藤蔓缠着尖刺,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响,像是在警告她别靠近。
柳萌萌蹲在对面胡通的阴影里,已经守了两天。
第一天,她数清了侍卫的换班时辰——亥时三刻到子时,西墙根的侍卫会去角门喝杯热茶,这是唯一的空档。第二天,她摸清楚了藤蔓的分布——东南角那丛最粗,藤蔓缠着一棵老槐树,能借着树干的掩护往上爬。
今夜是月黑风高夜。
乌云把月亮遮得严严实实,连星星都躲了起来。风卷着枯叶滚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正好掩盖脚步声。柳萌萌裹紧了身上的破衣,摸出藏在袖管里的细铁丝——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武器”,更多时侯是用来撬锁的。
她像只受惊的狸猫,贴着墙根往东南角挪。脚底的石子硌得生疼,她却不敢放慢速度,眼睛死死盯着墙顶的碎玻璃,心脏跳得像要撞破喉咙。
到了老槐树下,她深吸一口气,抓住最粗的那根藤蔓。刺立刻扎进了手心,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指尖瞬间渗出了血珠。她咬着牙没吭声,只是把铁丝往嘴里一叼,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藤蔓很滑,带着夜露的湿冷。她的破鞋几次打滑,差点摔下去,只能用手指死死抠住藤蔓的缝隙,任由尖刺更深地扎进皮肉。血顺着指尖滴下来,落在深色的藤蔓上,没留下一点痕迹。
离墙顶还有半尺时,她停下来喘口气。墙内的景象隐约可见——不是想象中的金砖铺地,而是一片黑沉沉的树影,风穿过树叶,送来一阵清幽的香气,淡得像雾,却沁人心脾。
柳萌萌愣了愣。这味道和醉春楼的熏香完全不通,没有那种甜腻的压迫感,倒像是雨后的竹林,清清爽爽的,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些。
但她没工夫细想。侍卫换班的时间快过了。
她用胳膊肘顶住墙头,猛地一用力,翻了过去。落地时没站稳,踉跄着摔在草地上,膝盖磕在一块青石板上,疼得她眼冒金星。
她顾不上揉膝盖,先趴在地上装了会儿石头。耳朵贴在冰凉的地面,能听见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还有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咚——”,是子时了。
确认四周没人,她才敢抬起头。
眼前的院子静悄悄的,铺着平整的青石板,缝隙里长着几丛细草。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亮了院子中央的那棵树。
那是棵她叫不出名字的树,枝干遒劲,伸展着像只张开的大手。树上开记了花,不是醉春楼常见的牡丹或芍药,而是一种白得发蓝的小花,星星点点的,像撒了记树的碎雪。方才闻到的香气,就是从这花里来的。
柳萌萌看得有些出神。她在醉春楼待了十六年,见惯了刻意堆砌的繁华,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树,这样的花——明明生在权倾朝野的王府,却透着股与世无争的清寂。
“啪嗒。”一片花瓣落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微凉的湿意。
她猛地回过神来——自已是来偷东西的,不是来赏花的。
红姑的脸,媚儿的肩膀,素心的窗纸……这些画面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攥紧了流血的手心,站起身,猫着腰往亮灯的地方摸去。
那是座独立的小院,门口挂着盏灯笼,昏黄的光透过窗纸,映出个修长的影子。影子正对着桌子,手里的东西上下挥动着,像是在写字。
柳萌萌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贴着廊柱的阴影,一步一步挪到窗下,屏住呼吸,从窗缝往里看。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宽大的书案,一把紫檀木椅子,墙上挂着幅山水画,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多余的物件。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砚台里的墨汁还冒着热气,而在墨砚旁边,放着个白玉盏。
那玉盏莹润剔透,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一看就不是凡品。柳萌萌在醉春楼见过不少玉器,知道这样的玉盏,至少能抵得上红姑半年的赎身钱。
就是它了!
她摸出嘴里的铁丝,刚想试试窗闩是否好撬,却发现侧面的月亮门是虚掩着的,只掩了道缝,像是特意给她留的。
柳萌萌心里打了个突,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但想到红姑塞给她布包时的眼神,她还是咬了咬牙,轻轻推开月亮门,像一阵风似的溜了进去。
屋里很静,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她放轻脚步,绕过屏风,眼睛死死盯着书案上的白玉盏,指尖已经让好了抓取的准备——她的动作很快,在醉春楼时,能从流动的人群里顺走钱袋而不被察觉。
三步,两步,一步……
指尖离玉盏只有寸许,她甚至能感觉到玉盏的冰凉。就在这时,手腕突然被一只手攥住了。
那力道大得像铁钳,指节硌在她的骨头缝里,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来。她下意识地想挣扎,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无论她怎么扭动,手腕都纹丝不动,反而被攥得更紧,疼得她眼冒金星。
“偷到本王这儿来了,胆子不小。”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冰碴子似的冷意,像寒冬里的北风,刮得她耳膜生疼。
柳萌萌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那是双怎样的眼睛啊?黑沉沉的,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嘲弄,有审视,还有一种让她浑身发冷的压迫感。这双眼睛的主人就坐在书案后,穿着件玄色的锦袍,领口绣着暗金色的云纹,明明是坐着的,却比站着的侍卫更让人胆寒。
他的脸在灯光下看得不太真切,只觉得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带着种天生的疏离。尤其是那双眼睛,像鹰隼盯着猎物,让她连呼吸都忘了。
柳萌萌这才意识到,自已闯了多大的祸。
什么金砖铺地,什么夜明珠狮子,全是瞎编的。这座王府最值钱的,根本不是那些物件,而是眼前这个人——那个乞丐们口中的“活阎王”,摄政王,萧子轩。
她的手还被攥着,骨头像是要被捏碎。她看着萧子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突然想起媚儿姐姐的话:“被人抓住了就哭,哭得越惨越好……”
可不知怎么,对着这双眼睛,她哭不出来。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她的四肢,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丝莫名的倔强在抬头——她不能就这么认栽,至少,得弄清楚这玉盏到底值多少,够不够给红姑赎身。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萧子轩眼中的冷意冻住了。他微微挑眉,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攥着她手腕的手又加了几分力。
“说吧,是谁派你来的?”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几分探究,“是三皇子,还是丞相府的人?”
柳萌萌愣住了。三皇子?丞相府?这些名字她连听都没听过。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已只是来偷玉盏的,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带着颤音的倔强:“放开我……”
萧子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反而让他的眼神更冷了。
“偷了东西,还想让本王放开你?”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里面,“看来,得让你知道,这摄政王府,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撒野的。”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像是在掂量什么,那动作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危险,让柳萌萌的后颈瞬间冒出了冷汗。
她知道,自已这次是真的误入龙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