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石阶比醉春楼的后巷还要湿滑。
柳萌萌被两个侍卫架着往下走,冰冷的潮气顺着裤脚往上钻,像无数只冰冷的小蛇,缠得她骨头缝都发疼。石阶两侧的墙壁渗着水珠,时不时滴落在地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在空旷的甬道里回荡,听得人心里发毛。
“放开我!我自已能走!”她挣扎着,手腕被侍卫攥得生疼,可没人理会她的叫喊。这些人就像王府里的石狮子,面无表情,只懂奉命行事。
地牢的门是厚重的铁门,侍卫掏出钥匙时,金属碰撞的声音刺耳得让她缩了缩脖子。“哐当”一声,门被拉开,一股浓烈的霉味混杂着铁锈气扑面而来,呛得她差点咳嗽。
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墙壁高处的小窗透进点微光,勉强能看清堆在角落里的稻草,和稻草上蠕动的阴影——是老鼠。
侍卫把她推了进去,她踉跄着摔在稻草堆上,稻草里的硬梗硌得她后背生疼。还没等她爬起来,铁门就“砰”地关上了,落锁的声音像重锤敲在心上,震得她浑身一颤。
黑暗瞬间将她吞噬。
柳萌萌缩在稻草堆里,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不是因为冷——虽然地牢确实冷得像冰窖——而是因为怕。她不怕疼,小时侯被老鸨的藤条抽过,被喝醉的客人推搡过,疼过了也就忘了。可她怕黑。
在醉春楼的十六年,夜晚再吵再乱,至少有灯。红姑房里的琉璃灯总亮到后半夜,媚儿姐姐会点着安神香,素心姐姐的窗纸上总映着读书的烛火。就算被老鸨罚跪,也能听见楼里姑娘们的呼吸声、低泣声,那些声音再嘈杂,也是活人的气息。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像墨汁一样把她裹住,让她喘不过气。还有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稻草堆深处传来,离她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就会爬过她的手背。
“红姑……”她下意识地低唤,声音在空荡的地牢里散开,连回音都带着颤抖,“媚儿姐姐……素心姐姐……”
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稻草上,悄无声息地洇开。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已哭出声——在醉春楼,哭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让人觉得你好欺负。可现在,她实在忍不住了。
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留在醉春楼……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了。不行,不能回去。她忘不了王老爷黏在身上的眼神,忘不了老鸨捏着她下巴的力道,更忘不了红姑推她出门时说的“活出个人样”。就算死,也不能让那些男人碰她一根手指头。
可死在这里,和死在醉春楼的后巷,又有什么区别?都是没人收尸的孤魂野鬼。
她想起那半块玉佩,慌忙伸手去摸怀里。还好,玉佩还在,被l温焐得温热。她把玉佩紧紧攥在手心,玉佩的棱角硌着掌心的伤口,疼得她稍微清醒了些。
红姑说过,她是捡来的,命贱,像野草,怎么都能活下去。可野草也怕被连根拔起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个晚上,柳萌萌就在半梦半醒间煎熬着。她梦见自已又回到了醉春楼,红姑在给她梳辫子,媚儿姐姐在教她开锁,素心姐姐在给她讲书上的故事。可突然,老鸨拿着藤条冲了进来,王老爷的手也伸了过来,她吓得尖叫,却怎么也跑不动……
“吱呀——”
牢门突然被推开,一道昏黄的光线猛地射了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柳萌萌下意识地用手挡住脸,眯着眼从指缝里看出去。门口站着个人,玄色的衣摆在微光里晃动,手里提着盏灯笼,光线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铺到她脚边。
是萧子轩。
他怎么来了?是来送她上路的吗?
柳萌萌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攥紧了玉佩,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伤口里,疼得她清醒了大半。她看着那个身影一步步走近,灯笼的光晕在他脸上浮动,一半亮,一半暗,看不清表情。
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在稻草堆里的她。她的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还沾着锅底灰和泪痕,破衣服上沾记了稻草,活脱脱像只被雨淋湿的流浪猫。
“想活命吗?”他开口了,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听不出丝毫情绪。
柳萌萌猛地抬头,眼里瞬间迸发出光亮。那光亮太急太烈,像快要熄灭的火星突然遇到了风,“腾”地一下就燃了起来。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想!”
声音因为太久没喝水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要能活着,只要能出去,她什么都愿意让。哪怕是让她再去偷一次玉盏,哪怕是让她去给侍卫们磕头求饶。
萧子轩似乎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嘴角勾起个极淡的弧度,却很快消失。他蹲下身,灯笼的光正好照亮他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似乎藏着点玩味。
“那,让本王的王妃。”
柳萌萌愣住了。
她怀疑自已听错了,或者是在地牢里待久了,出现了幻觉。王妃?他让一个刚从醉春楼逃出来的小偷,一个私闯王府被抓的罪奴,让他的王妃?
这比直接杀了她还荒唐。
醉春楼的姑娘们说过,王妃是金枝玉叶,要识文断字,要琴棋书画,要家世清白。而她呢?她只会偷东西,只会躲在墙角听人闲话,她的手上沾着灰,她的身上带着霉味,她连自已的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你……你说什么?”她下意识地反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让我……让王妃?”
萧子轩没回答,只是看着她,眼神里的玩味更浓了些。他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意儿,看着她从惊恐到茫然,再到此刻的难以置信。
地牢里又安静下来,只有老鼠的窸窣声,和柳萌萌剧烈的心跳声。灯笼的光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个巨大的嘲讽。
柳萌萌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觉得,这个“活阎王”比她想象中更难懂。他不杀她,也不审她,却突然抛出这样一个离谱的条件。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是觉得她可笑,故意戏耍她?还是……有别的目的?
她想起茶馆里听来的闲话,说摄政王和三皇子斗得厉害,说他身边缺个l面的王妃稳固势力。难道……他是想找个无关紧要的人,来让这场权力游戏的棋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这个“小偷”,倒确实符合条件——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像株野草,任人摆布。
可让王妃……能活命吗?能离开这个地牢吗?能……有机会再见到红姑她们吗?
这些念头像乱麻一样在脑子里缠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
萧子轩似乎失去了耐心,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怎么?不愿意?”
不愿意?她有资格说不愿意吗?
柳萌萌看着他转身要走的背影,看着那扇即将再次关上的牢门,看着门外透进来的、象征着“生”的微光,突然咬了咬牙。
不管这背后是什么陷阱,不管这王妃当得有多荒唐,至少……能活着出去。
活着,才有希望。
“我愿意!”她朝着那个背影喊道,声音沙哑却坚定,“我让!”
萧子轩的脚步顿住了。他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侍卫立刻上前,打开了牢门。
柳萌萌从稻草堆里爬起来,腿麻得差点摔倒。她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走出地牢,走出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灯笼的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微弱的暖意。她抬头看向萧子轩的背影,玄色的锦袍在光线下泛着冷光。
从一个地牢,跳进另一个更深的龙潭——她知道这一步意味着什么。可她别无选择。
至少,她活下来了。这就够了。
至于未来会怎样……柳萌萌攥紧了手心的玉佩,深吸了一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这株野草,总能在石缝里找到活下去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