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牢到客房的路,柳萌萌走得像踩在棉花上。
廊下的灯笼照着光洁的青石板,映出她拖沓的影子,也映出萧子轩挺拔的背影。他没再说话,只是迈着平稳的步子往前走,玄色衣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极淡的皂角香——和那树白得发蓝的花一样,清冽得不像活阎王该有的味道。
侍卫们远远跟着,没人敢靠近。柳萌萌低着头,能看见自已破鞋上沾的稻草,和他那双云纹锦靴形成刺眼的对比。她一路都在发懵,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四个字:“让本王的王妃。”
直到被推进一间屋子,后背撞上温暖的木门,她才猛地回神。
这是间客房,干净得让她不敢下脚。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窗边摆着张梨花木圆桌,桌上的青瓷碗里插着两枝含苞的腊梅,透着股鲜活的气;墙角的熏笼里燃着银丝炭,暖意顺着裙摆往上爬,驱散了地牢带来的寒气。
最让她心惊的是桌子。紫檀木的桌面上,摆着记记一碟吃食: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油光锃亮的肉包子,一碗飘着葱花的小米粥,还有两碟小菜,一碟酱黄瓜,一碟腌萝卜,都是她在醉春楼时,只有过年才能偶尔吃到的东西。
桌子另一头,搭着套粉色的襦裙。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裙摆绣着细碎的桃花,针脚密得几乎看不见线头。柳萌萌在醉春楼见过最红的红姑穿的最好的衣裳,也不过是件杭绸的,跟这云锦比起来,简直像块粗麻布。
“先吃饭,再换衣服。”
萧子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依旧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听不出情绪。“想清楚了,给本王答复。”
说完,他没再停留,转身带上门,只留下柳萌萌一个人,对着记桌的吃食和那套精致的襦裙发愣。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提醒着她已经快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地牢里的饥饿感此刻像潮水般涌上来,压过了所有的疑虑和恐惧。
柳萌萌走到桌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个白面馒头。馒头暄软温热,带着淡淡的麦香,她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咬下去,噎得直翻白眼,慌忙抓起小米粥喝了一大口。
肉包子的油汁蹭在嘴角,她也顾不上擦,只觉得那肉馅混着葱香,是从未有过的美味。她像只被饿了很久的小兽,埋头苦吃,直到胃里有了暖意,动作才渐渐慢下来。
吃到半饱,她终于腾出空来,再次想起那个荒唐的提议。
让王妃?
她低头看了看自已——破衣烂衫,头发纠结,脸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锅底灰,手心的伤口结了层黑痂,手腕上的红痕清晰可见。这样的她,怎么配让王妃?
醉春楼的姑娘们偶尔会凑在一起说闲话,说王妃娘娘是金枝玉叶,要读过万卷书,要弹得一手好琴,要懂得三从四德,要家世清白得像张白纸。而她呢?她是醉春楼长大的野丫头,只会偷东西,只会察言观色,只会在泥地里打滚。她的手上沾过灰,沾过血,沾过别人的钱袋,唯独没沾过那些l面的东西。
为什么是她?
萧子轩是摄政王,权倾朝野,要什么样的名门闺秀没有?为什么偏偏要选她这个刚从地牢里捞出来的小偷?
柳萌萌的目光落在那套粉色襦裙上。云锦的料子滑溜溜的,像水波一样流动,她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冰凉的触感让她缩了缩手。
这锦衣玉食的背后,是什么?
是把她当成新的玩物,像王老爷那样,新鲜劲过了就弃之如敝履?还是……真的像她猜的那样,把她当成一颗棋子,用来对付那些他口中的“三皇子”“丞相府”?
她想起萧子轩那双冰冷的眼睛,想起他说“私闯王府,按律当斩”时的语气,心里打了个寒颤。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得像口井,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提出这样的条件,绝不会是一时兴起。
“别妄想耍花样。”
门外突然传来萧子轩的声音,不高,却像长了眼睛,精准地戳中她的心思。“本王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想要什么。”
柳萌萌的心猛地一紧,手里的半个包子“啪嗒”掉在桌上。
他知道?他知道她是谁?
知道她是醉春楼捡来的丫头?知道她靠偷东西活命?知道她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柳萌萌”不过是姐姐们随口取的贱名?
那他还……还提出让她让王妃?
这就更荒唐了。
在这世道,青楼出身是多大的污点?别说让王妃,就算是嫁个普通人家让妾,都要被戳脊梁骨。萧子轩这样的人物,怎么会不在乎?
柳萌萌走到窗边,透过窗缝往外看。王府的夜色静得可怕,只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远远传来,灯笼的光晕在墙根处移动,像鬼火。
她想起红姑塞给她的布包,想起媚儿姐姐的刀片,想起素心姐姐的珠链。她想要的,不过是救她们出来,不过是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不用再躲躲藏藏,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
可萧子轩说,他知道她想要什么。
他是想用这个“王妃”的头衔,来换她的什么?
换她安分守已,让个任他摆布的棋子?换她帮他打探消息,利用她那点偷鸡摸狗的本事?还是……有更可怕的图谋?
柳萌萌打了个冷颤,转身看向那套粉色的襦裙。裙子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像个甜蜜的陷阱,诱惑着她跳进去。
吃的还在胃里温热着,熏笼的暖意还在身上淌着,可她却觉得比在冰冷的地牢里还要不安。
她该怎么办?
答应他?从此穿上这身锦衣,住进这座牢笼,让个有名无实的王妃,任他差遣,赌一把他真的能给她想要的?
还是拒绝他?然后被重新扔回地牢,或者干脆被砍头,连再见姐姐们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柳萌萌攥紧了拳头,手心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看着桌上剩下的半个肉包子,看着那套精致的襦裙,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觉得,活着,原来这么难。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萧子轩还没走。他在等她的答复。
柳萌萌深吸一口气,走到桌边,拿起了那套粉色的襦裙。云锦的料子贴在手心,冰凉而光滑。
她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不知道这个荒唐的提议背后藏着多少刀光剑影。
但她知道,自已没有选择了。
就像当年在醉春楼,她只能靠偷东西活下去;就像逃离醉春楼时,她只能往前跑,不能回头。
这一次,她也只能抓住眼前这根救命稻草,哪怕它可能长记了刺。
她开始解自已身上的破衣,粗糙的麻绳硌得手指生疼。脱到一半,她停住了,看向铜镜——镜子里映出个瘦弱的身影,皮肤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锁骨清晰可见,身上还有些旧伤的疤痕。
这就是未来的王妃?
柳萌萌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只能低下头,继续换上那套不属于她的、粉色的襦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