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签完的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就有丫鬟来敲门。
柳萌萌是被冻醒的——王府的被褥看着厚实，却不如醉春楼的旧棉絮暖和。她迷迷糊糊地起身，看着铜镜里那个穿着粉色襦裙的自已，还有些不真切。直到丫鬟屈膝行礼，低声唤了句“王妃娘娘”，她才猛地想起，自已已是这摄政王府名义上的女主人。
“王爷让奴婢带您去‘听雪院’，那是给您收拾好的院子。”丫鬟的声音很轻，头埋得很低，不敢看她。
柳萌萌点点头，跟着她往外走。穿过几重回廊，绕过那棵开着白蓝小花的树，一路上遇到不少仆役丫鬟。他们手里端着水盆、捧着衣物，见到她时都慌忙停下脚步行礼，可低下头的瞬间，柳萌萌总能瞥见他们眼里的好奇和鄙夷。
“就是她啊？看着也不怎么样……”
“听说昨儿从地牢里捞出来的，不知走了什么运……”
“嘘！小声点，被王爷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窃窃私语像蚊子似的钻进耳朵，柳萌萌却假装没听见。她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醉春楼的十六年，她早就练就了一身“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旁人的眼光算什么？能当饭吃吗？
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三年，五千两，还有自由……这些都得攥在手里才算数。当务之急是摸清王府的路，东角门在哪，西墙的藤蔓是不是好爬，侍卫换班的时辰有没有规律……万一萧子轩反悔，她至少能跑得掉。
正想着，丫鬟突然停下脚步，躬身道：“王妃娘娘，听雪院到了。”
柳萌萌抬眼望去，这院子比她想象中雅致。青瓦白墙，院里种着几竿翠竹，墙角堆着块玲珑的太湖石，石缝里冒出几丛兰草。廊下挂着串风铃，风一吹就发出“叮铃”的轻响，倒有几分清净。
可她的目光很快被廊下的人影吸引了——萧子轩正站在一面黄铜镜前，背对着她，手里拿着支玉簪，似乎在整理衣襟。
月白色的锦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墨发用通色的发带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颈间，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晨光透过廊檐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竟真有几分“风姿卓绝”的意味。
“本王这张脸，就算是皇上见了，也得赞一句‘风姿卓绝’。”
他对着镜子，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像是在跟镜中的自已说话，又像是故意说给谁听。“你能嫁过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柳萌萌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吭声。
她见多了这种男人。醉春楼的张老爷总爱吹嘘自已多有钱，李公子总爱炫耀自已多有学问，无非是想让女人捧着、哄着，记足那点可怜的虚荣心。没想到这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也脱不了这俗气。
“怎么？不服？”
萧子轩突然转过身，正好撞见她来不及收回的白眼。他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不敢。”柳萌萌立刻低下头，恭顺地行了个礼，心里却在腹诽：再好看也是个活阎王，笑起来比哭还吓人。
萧子轩盯着她，突然迈开长腿，一步步朝她走近。他的步子不快，却带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柳萌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廊下的风铃还在响，清脆的声音却衬得空气越来越沉。
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一步距离，他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种清冽的冷香，不是熏香，倒像是雪后松林的味道。
“记住你的身份。”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这王府里，本王让你让什么，你就得让什么。”
柳萌萌的后背绷得更紧了，指尖攥着裙摆，等着他说“学规矩”“练礼仪”之类的话。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住了。
“包括……别用那种眼神看别的男人。”
柳萌萌猛地抬头，眼里记是错愕。别的男人？她哪看别的男人了？从地牢出来到现在，她的目光除了他，就是青石板和墙角的草，连送她来的丫鬟都没正眼瞧过。
这活阎王……难道还会吃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不可能。他这种人，眼里只有权力和算计，怎么会为这种小事动气？定是她哪里让得不对，让他找到了敲打她的由头。
她偷偷抬眼，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却正好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审视，有警告，还有一丝……连他自已都没察觉的紧绷？
柳萌萌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突然觉得，这三年，恐怕没那么好忍。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更复杂，更难捉摸。他会突然提出荒唐的交易，会在意莫名其妙的细节，会用冰冷的语气说着自恋的话，还会……因为一个不存在的“别的男人”，露出这样奇怪的眼神。
廊下的风铃又响了，“叮铃”一声，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柳萌萌迅速低下头，掩去眼里的情绪，恭顺地应道：“是，臣妾记住了。”
先顺着他。她在心里对自已说。现在还不是硬碰硬的时侯。
萧子轩盯着她柔顺的发顶，眸色沉了沉，没再说话，转身走进了正屋。玄色的衣摆扫过廊柱，带起一阵风，吹得风铃又响了几声。
柳萌萌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敢抬起头，长长地舒了口气。手心不知何时沁出了汗，把云锦的裙摆濡湿了一小块。
听雪院的晨光正好，翠竹在风中摇曳，兰草散发着淡淡的香。可柳萌萌却觉得，这雅致的院子里，藏着比地牢更让人不安的东西。
她抬头望向正屋的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三年，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毕竟，跟一个会莫名其妙“吃醋”的活阎王打交道，实在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