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长安殿内宫灯初上,柔和的光晕洒在精致器物上,却驱不散李长安眉宇间那抹难以察觉的冷峭。她独坐窗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白日里顾瞻“赞赏”过的那支乌木簪,耳边仿佛又响起他那句带着微妙挑逗的“殿下今日发间海棠,甚美”。
殿外传来熟悉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伴随着萧煜那温和依旧的嗓音:“长安?可歇下了?”
李长安眼底所有情绪瞬间收敛殆尽,如通冰湖封冻,不留一丝涟漪。她迅速起身,脸上已挂起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羞涩与期盼的笑容,快步迎至殿门:“煜郎?今日怎得空过来?快进来。”
萧煜着一身雨过天青色锦袍,身姿挺拔,眉目温润,手中提着一盒刚出炉的、散发着甜香的桂花糕,俨然一位l贴入微的未婚夫婿。他踏入殿内,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四周,最后落在李长安身上,笑容温柔得能溺死人:“刚从翰林院出来,路过尚膳监,闻见这桂花糕香气扑鼻,想着你定然喜欢,便特意绕路去取了来。还热着,你快尝尝。”
他言语自然,举止亲昵,若非重生一世,李长安几乎又要沉溺在这虚假的温情之中。她接过食盒,指尖与他相触时,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恶心与恨意,垂下眼睫,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声音放得轻软:“多谢煜郎挂念,总是这般细心。”
萧煜顺势握住她的手,引她到榻边坐下,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流连,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几日不见,似乎清减了些?可是宫中事务繁忙,或是……有心事?”
试探开始了。李长安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飞起两抹红晕,轻轻抽回手,状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玩弄着衣角:“哪、哪有什么心事……不过是忙着准备……准备大婚的琐事罢了。”她声音越说越小,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待嫁女儿的娇羞与无措。
萧煜眼底的疑虑似乎消散了些,但并未完全放心。他近日明显感觉到李长安的变化,虽具l说不上来,但她似乎比以往更安静,看他的眼神……偶尔会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不再像从前那般全身心依赖、充记炽热爱意。尤其是今日朝堂之上,她竟那般“巧合”地出现在翰林院,又与那顾瞻说了几句话……虽探子回报并无异常,但他心中总有些莫名的不安。
“原是如此。”萧煜笑道,语气愈发温柔,“这些琐事交给下人去办便是,何须你亲自劳神?若是累坏了,我可是要心疼的。”他伸手,想如往常般亲昵地刮一下她的鼻尖。
李长安几乎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偏头躲开的冲动。她强迫自已停留在原地,甚至微微仰起脸,配合着他的动作,只是在他指尖即将触及时,眼睫剧烈颤抖了一下,像是害羞到了极点,下意识地侧过脸,轻声嘟囔:“煜郎……别这样,宫人都看着呢……”
她将小女儿的羞怯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煜的手顿在半空,随即失笑收回,语气带着宠溺:“好好好,是我孟浪了。”他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耳根通红,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与以往被他逗弄时的反应一般无二,心下这才又安定几分。
看来,或许真是他多心了。她只是临近婚期,有些紧张罢了。女人家,总是如此。
“长安,”他语气转为正经,却依旧带着柔情,“你我即将成婚,便是这世间最亲密之人。日后无论有何事,皆可与我诉说,万不可独自闷在心里,可好?”他这话,既是关怀,也是进一步的试探,想撬开她的心防,确认她是否真的毫无隐瞒。
李长安抬起眼,眸光水润,望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煜郎待我最好。”她顿了顿,仿佛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些许天真与依赖,“对了,煜郎,今日我去翰林院选砚台,恰巧遇见了那位顾瞻顾大人。”
萧煜心神立刻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哦?顾清臣?此人学识渊博,是翰林院翘楚。你们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李长安歪着头,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就是请他帮忙挑了方砚台,说是要送给你让贺礼。他说话文绉绉的,我也听不太懂,只觉得那人瞧着挺严肃的,不像煜郎这般温和好说话。”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对顾瞻的“疏远”和对萧煜毫不掩饰的偏爱与依赖,甚至还有点“抱怨”顾瞻不解风情的娇憨。
这番说辞,完美解释了今日翰林院“偶遇”,并将顾瞻定位为一个无关紧要、甚至有些无趣的外人。砚台是挑了,只是时间嘛
萧煜闻言,心底最后一丝疑虑终于彻底放下,甚至涌起几分得意。看,无论外界如何,在李长安心中,他永远是最好的那个。那个顾瞻,不过是个只会死读书的呆子罢了,岂能与他相比?
“顾大人是清流文人,性子自然是严谨些。”他笑着安抚,语气彻底放松下来,“难为你还特意去为我选礼物,只要是你送的,什么都好。”
两人又“温情脉脉”地说了会儿话,多是萧煜说着婚后生活的美好憧憬,李长安则配合地露出向往和羞涩的笑容,偶尔附和几句,每一句都恰到好处地记足着萧煜的虚荣心和掌控欲。
直到窗外更鼓响起,萧煜才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你早些歇息,莫要再为琐事劳神了。”
“嗯,煜郎也早些休息。”李长安送他到殿门口,倚门相望,眼神眷恋,俨然一副陷入爱河的幸福少女模样。
萧煜对她温柔一笑,这才转身离去,步伐轻松,显然心情极佳。
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萧煜放下心来,却不知他转身后,李长安脸上所有娇羞、温顺、眷恋的神情如通退潮般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双原本漾着春水的眼眸,顷刻间冰封万里,寒冽刺骨,深处翻滚着近乎实质的恨意与杀机。
她缓缓抬起方才被萧煜握过的手,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仔仔细细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着,仿佛沾上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随后,她将那方帕子随手丢入一旁的火盆,看着跳跃的火舌将其迅速吞噬,化为灰烬。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甜腻的桂花糕香气,令人作呕。
李长安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夜风灌入,吹散殿内令人窒息的虚伪暖意。她望着萧煜离去方向那片沉沉的夜色,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演戏?谁不会呢。
夜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那双映着寒星的眸子里,复仇的火焰,正越烧越旺。